立冬,鵝毛大雪。
“兒啊,開開門吧!外邊是真的太冷了,娘快被凍僵了!”
喊了半晚上,李老太的嗓子早就啞了,身上的破棉衣早就不保暖,偏雪還狡猾的往她衣領裏鑽,沒一會兒化了,凍的她渾身一哆嗦。
“兒啊......”
‘咯吱~’
大門開了,大兒子張誌偉攥著個電筒出來,愁眉苦臉道:“娘啊,不是跟你說了嗎?明天你大孫子的女朋友上門,你一身老人味,人家會嫌棄的,你這兩天就回老房子委屈一下,大晚上還在這兒喊,不是讓你兒媳婦不高興嗎?”
“老房子快塌了,跟大馬路有啥區別?”
李老太跺跺快凍僵的腳,歎氣道:“兒啊,雪太大了,能凍死人的,你就讓我回屋吧,大不了明天我就待在屋子裏不出來,不會讓孫媳婦嫌棄的。”
“不成,你孫子說了,女方養了隻金貴的貓,明天帶著一塊上門,你那間屋子得讓貓住。”張誌偉搖搖頭,寬闊的身子堵在門口。
“貓再金貴,比得過我嗎?兒啊,我可是你娘啊!”
李老太身子顫抖,渾濁雙眼滾下兩串眼淚,“你記不記得,當初你患病,要不是我以死相逼,你弟弟能把腎捐給你嗎?就因為這樣,他一走二十多年,再沒有回過家!還有你妹妹,要不是為了你娶媳婦......”
“行了行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要念到什麼時候去?娘,你也說過,大孫子就是你的命,現在為了他能結婚,你做出一點犧牲又咋了嘛?”
張誌偉一邊關門,一邊叮囑,“你快去老宅吧,明天一早我又要殺雞又要宰羊,一堆的活兒,我得去睡了!娘,你可別再敲門了,否則你兒媳婦就要生氣了。”
聽到兒媳婦要生氣,李老太又顫抖了一下,她這胳膊、大腿的青紫,都是兒媳婦掐出來的。
之前的大兒媳婦......不,之前的大房對她最是孝順,整天甜言蜜語哄著她,可自從她把養老錢全都拿出來,又喪失勞動力後,那就不同了,大兒媳婦不叫娘了,大孫子不喊奶了,就連兒子也開始唉聲歎氣了。
飯桌上她夾一塊肉,就要被陰陽怪氣了,慢慢的,大兒跟她訴苦了,說是家裏錢不夠花了,肉食緊張了。行,她懂事,肉就不吃了,可後來就是菜、飯,彷佛她吃一口就是犯罪了,從去年開始,大兒媳婦開始動不動就打她了......
李老太抹一把眼淚,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往老房子走,屋子是回不去了,回老房子找個背風雪的地兒縮一晚上吧,否則遲早要被凍死。
可到底是老身子骨了,雙腿不知絆到了什麼,她‘砰’一聲栽倒在地,劇痛襲來,她想站起來,可身上彷佛壓了一座山,她慌的大喊,“兒啊!快來扶我一把,我摔了!兒啊......”
燈亮了三秒,又熄了。
李老太一顆心沉入穀底,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再沒辦法騙自己了,她這輩子最疼愛的大兒子、大孫子,為了幾口糧食,為了一個空屋子,早就想讓她死!
哭聲從沙啞,逐漸變的虛弱,到最後寂靜無聲。
白茫茫的大雪上,蔓延出一大片血色,沒一會兒,又被大雪覆蓋。
人命,如塵埃渺小。
......
“娘,還是您這招高!鬧一場自殺,誌國果然同意換腎了!”
“娘,我知道您對我好,您放心,以後我一定好好孝順您,等我好了,我就多賺錢,給您蓋大房子住!”
“奶,小浩最喜歡的人就是奶......”
李老太望著年輕的大房三口,神情一陣恍惚。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這難道是陰司地獄不成?不對,不光他們年輕了,自己也變的年輕了,皮膚光滑了,腳下踩的是還沒塌的老房子!
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腦海,李老太心‘砰砰’狂跳起來,緊張道:“現在是幾幾年?”
“1978年啊,娘,你咋了?”張誌偉伸出手在親娘麵前比劃兩下。
那就對了!
李老太也是看過電視、小說的人,她確定,自己是重生了!
“娘,我覺得還是盡快把手術做了,萬一誌國後邊反悔咋......”
‘啪!’
李老太反手一巴掌,正手更是兩巴掌,直到自己打累了,這才停下手,雙手叉腰道:“這腎,誌國不捐!”
臉腫成豬頭、快暈過去的張誌偉摔倒在地,耳朵‘嗡嗡’叫,“娘,咋這麼快天就黑嘞?”
“傻子!”
大兒媳王翠暗暗瞪一眼丈夫,又親昵的上前攙扶李老太,“娘,誌偉怎麼惹您不高興了,您就打他罵他,可事關他生死的事情,您可千萬不能犯糊塗啊!”
‘啪!’
李老太反手又是一巴掌,咬牙冷冷道:“就非得誌國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腎臟也匹配,不是嗎?”
也是在後來,她才知道小兒子為啥不願意捐,為啥會傷心到離家出走,原來當初一家子做配型,除了小兒子,王翠也匹配上了,是她不願意捐,才哄騙自己,說是不合適,說是少了一顆腎還能排毒,活的還更好......
自己就作,就鬧,逼的小兒子明知道大兒媳腎臟也匹配,卻還是捐了一顆腎。後來,也因為傷心去外邊喝酒摔斷了腿,聽了大兒媳幾句陰陽話,留下一封書信就走了,從此再也沒回來。
一句話,讓王翠一張臉血色盡失,她下意識看向丈夫,難不成是這遭瘟的說漏嘴了?
她眼珠子一轉,把兒子推到老太太麵前,拍著大腿哭嚎起來,“娘啊,我要是合適,我能不給誌偉捐嗎?不合適的腎臟強行放進去,會讓誌偉立馬死掉的啊!你忍心看著你孫子沒爹了嗎?”
哭嚎完,她偷偷掐了兒子屁股一把。
張浩‘哇’一聲哭出來,抱著李老太脖子就開始嚎,“奶!奶!求求您了!您就救救我爹吧!小浩不想沒爹啊!”
大孫子肉乎乎的小手環在自個脖子上,換做平時,李老太肯定稀罕的抱住了,可現在她隻是冷冷的看著小家夥,平靜道:“小浩啊,你聞聞奶身上有臭味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