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芸瑤的目光落在白玉瓷瓶上,纖長的手指撚起它,在指尖輕輕摩挲著。
她的眼神幽深,像一潭古井。
“且看看吧。”
她聲音很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麼選。若是此事能成,自然皆大歡喜。”
她頓了頓,唇邊勾起一抹涼薄的笑。
“若是不成......也無妨。依本宮如今在皇上心裏的位置,他就算知道了些什麼,為了他自己的大計,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說破的。”
一個王雪謠,還不足以讓蕭天明和她撕破臉。
這才是她最大的底氣。
明月走到燭台邊,拿起銀剪子,將燒得有些長的燭芯剪短了一些,殿內也更亮堂了些。
“娘娘,今兒都這個時辰了,皇上還未過來,奴婢方才悄悄打聽了,聖駕好像是去了流華宮,聽說,聽說謠嬪去了養心殿外頭跪著求見的。”
裴芸瑤卻渾不在意,她起身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那張穠麗無雙的臉。
“皇上今日剛降了她的位份,總要安撫一下,這是人之常情。”
她語氣輕鬆,抬手摘下朱釵。
“他既然不來,本宮正好也能早些歇息,樂得清靜。”
明月看著自家主子雲淡風輕的模樣,一邊伸手為她卸下發間的朱釵,一邊默默將滿心的擔憂都藏進了肚子裏。
娘娘,真的不在意嗎?
裴芸瑤還真沒在意,這一夜睡得安穩,卻不知清晨的偏殿裏,有個小小的身影已經等著。
她洗漱後,款款來到偏殿用膳時,卻意外地看見了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蕭顒穿著一身寶藍色的小常服,頭發用一根玉簪束著,小小的身子坐得筆直,正安靜地坐在桌邊,麵前擺著一副碗筷。
看見她進來,蕭顒立刻從椅子上滑下來,上前幾步,對著她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兒臣,見過母妃。”
稚嫩的童音,幹淨清脆。
裴芸瑤的心,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她欣喜若狂,快要控製不住上前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可她卻明白現在不是時候。
絕不能表現得太過親昵,會嚇到他,更會讓他厭煩。
前世的他,對自己這個妖妃母親,可沒有半點好感。
她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臉上的笑容溫柔和煦,彎下腰,牽起蕭顒那隻小小的手,柔聲問道。
“顒兒怎麼過來了?這是,要同母妃一同用膳嗎?”
他的手好小,好軟。
蕭顒感覺到她的指尖有些微的顫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但他更不能讓自己的異樣被察覺。
他不動聲色地將手從她掌心抽出,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仰起那張酷似她的精致小臉,一本正經地答道。
“回母妃,伴讀的表兄今日還未過來,兒臣想下棋也沒人陪,聽聞母妃今日無事,便想來尋母妃切磋一局。”
這個借口,天衣無縫。
裴芸瑤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眼底的喜悅快要滿溢出來。
她快步走到他身邊坐下,拿起公筷,不停地往他碗裏夾菜。
不一會兒,那小小的白瓷碗裏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好,好!母妃剛好有空陪你!快,多吃些,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吃得飽飽的,才能長得高高壯壯。”
她看著蕭顒小口小口地吃著,頓了一下,夾起一塊軟糯的芙蓉糕放在他碟中,聲音極輕。
“吃飽了,才有力氣。日後不管是讀書習武,還是麵對......”
她的話在這裏停住,眼睫微垂,掩去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戾氣。
“......還是麵對什麼危險,你都有底氣去對抗。”
蕭顒正要夾起那塊芙蓉糕的烏木小筷,在半空中停住了。
危險?
前世的裴芸瑤,那個被他恨了半生的妖妃母後,隻會教他如何討父皇歡心,如何做個乖順的傀儡太子。
她會因為他頂撞而冷著臉罰他,卻從沒對他說過,要他保護好自己。
她隻會說,有她在,誰也動不了他。
最後,她是真的做到了,可她卻永遠留在了藏鳳樓的台階下。
蕭顒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抬起頭,那雙本該天真爛漫的鳳眸裏,此刻卻是一片深沉的探究。
“母妃這麼說,完全是多慮了。”
他用著奶聲奶氣的童音,說出的卻是少年老成的話:“這宮裏,能有什麼危險?”
裴芸瑤聽著他稚嫩的聲音,心口又是一陣發酸,眼眶控製不住地紅了。
是啊,他才五歲,本該是個什麼都不用懂的年紀。
可在這吃人的皇宮裏,天真,是最快催命的毒藥。
她不想讓他過早背負這些,可又怕自己護不住他,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沒......沒什麼。”
她慌亂地別開眼,拿起手帕輕輕按了按眼角,聲音帶上了些許哽咽。
“母妃隻是......隻是擔心有個萬一罷了。”
這副模樣,落在蕭顒眼裏,卻坐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母妃變了。
她不是前世他記憶中那個恃寵而驕,腦子裏隻有父皇的女人。
她現在這副模樣,分明是察覺到了什麼,在為某些事而恐懼為之籌謀。
蕭顒啪地一聲放下了筷子,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鄭重。
“母妃,是誰做了什麼事,讓您如此擔憂?”
他直視著她,目光灼灼。
“您告訴兒臣,兒臣......兒臣可以保護您。”
看著蕭顒這副小大人的模樣,裴芸瑤心頭那點酸楚淡了些。
她輕笑出聲,眼底最後一點濕意也隨之消散。
她伸出手,寵溺地刮了一下他挺翹的小鼻子。
“你個小人精,能保護好自己,母妃就心滿意足了。”
她側過身,柔聲道:“好了,快吃吧,吃完陪母妃殺一局。母妃這就讓明月去把棋盤布置好。”
明月應聲上前,麵露難色,小聲道。
“娘娘,怕是得稍等奴婢片刻。殿裏那副棋盤......上次壞了,奴婢現在就去內務府取一盤新的來。”
裴芸瑤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蕭顒的臉刷地一下,血色盡褪。
他怎麼會忘。
那不是壞了,那是被他親手掀翻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