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第16章

賈環的書房,已經成了榮國府裏一處最奇特的所在。

從外麵看,這裏依舊是那個陰冷偏僻的小院,隻有一個新來的、木訥寡言的小廝錢升進出伺候。

而內裏,燭光常常亮至深夜,案上堆滿的,卻不再是科舉時文,而是一卷卷枯燥的工部舊檔。

他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將那份通惠河的卷宗吃透、嚼碎,然後用兩套截然不同的思路,寫了兩份報告。

第一份,是準備呈給賈政的“功課”。

洋洋灑灑三千言,引經據典,辭藻華麗,從《周禮·考工記》談到《河防一覽》,將聖人教誨與民生實務結合得天衣無縫。

內容上,他謹遵“藏拙”之意,隻點出了賬目中最明顯的五處虧空,每一處都證據確鑿,邏輯清晰,將矛頭精準地引向了幾個具體的承辦官吏和物料商人。

這份報告,足以讓賈政讚歎他“明察秋毫,學以致用”,卻又不會超出“聰慧少年”的範疇。

而第二份,才是他真正的心血。

這份報告,他甚至沒有用紙筆,而是將其完整地構建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它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冰冷的數據、清晰的流程圖、和一套完整的,名為“項目承包及績效激勵”的全新管理體係。

這,才是他準備用來撬動這個帝國頑固板塊的、真正的屠龍之術。

將寫好的“功課”用錦套封好,賈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朝堂線的棋子,已經落下。

接下來,就要看商戰線那邊的消息了。

算算時日,錢升也該抵達揚州了。

他走到窗邊,望著院中那棵老槐樹,眼神幽深。

王熙鳳,你以為你的對手隻是我賈環嗎?

不,你的對手,是這個時代本身。

你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陰私伎倆,在絕對的、超越時代的陽謀麵前,不堪一擊。

他知道王熙鳳絕不會善罷甘休。

一個連焦大都容不下的管家奶奶,如何能容忍一個庶子騎到自己頭上?

她查不到多寶當鋪的底細,就一定會將目標轉向那個提著書箱的“奴才”。

所以,從錢升踏出榮國府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一個單純的信使,而是一枚......棋子,一枚引蛇出洞、混淆視聽的棋子。

揚州,自古繁華地,溫柔富貴鄉。

寬闊的運河之上,漕船商船往來如織,兩岸畫舫樓閣,酒旗招展。

然而,在這潑天的富貴之下,卻湧動著外人看不見的血腥與暗流。

錢升背著一個半舊的包裹,站在揚州城最繁華的碼頭上,看著眼前這番景象,隻覺得一陣眩暈。

京城的繁華是威嚴的、規整的,而揚州的繁華,卻帶著一股子化不開的脂粉氣和......

殺氣。

他能感覺到,從他踏下商船的那一刻起,至少有三四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碼頭上扛活的苦力,有茶樓裏喝茶的閑漢,甚至有路邊搖著扇子的所謂“相士”。

這些人,看似不經意,但他們的眼神交彙之處,都指向著自己這個其貌不揚的外鄉人。

錢升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動聲色地緊了緊懷裏的幹糧袋,那裏藏著一枚普通的銅錢,是與薛大爺約定的信物。

但他另一隻手,卻在袖中,死死攥著三爺離別前,塞給他的另一件東西一枚不起眼的、邊緣被磨得光滑的鐵膽。

“記住,”

三爺當時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到了揚州,若感覺有人盯著你,切不可去‘福運來客棧’。那裏是死地。”

“你隻管去城西的‘二分明月樓’,那是一間茶樓。什麼都別說,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一壺最便宜的‘炒青’。然後,將這枚鐵膽,放在桌子左上角。”

“會有人來找你。”

錢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懼。

他抬起頭,裝作一副初來乍到、滿眼好奇的樣子,隨著人流,漫無目的地向城中走去。

他故意繞了幾個圈子,甚至還去布店問了問價,最後才仿佛不經意般,拐進了通往城西的那條路。

身後的尾巴,依舊不緊不慢地綴著。

二分明月樓,與其說是個茶樓,不如說是個野館子。

坐落在瘦西湖的一條岔流邊上,一座簡陋的竹樓,幾張油膩的桌子,來往的都是些船工、纖夫之類的苦哈哈。

錢升走進去的時候,那些盯梢的人都有些猶豫。

在他們看來,這小子要去接頭的,必然是“福運來客棧”那種上檔次的所在,怎會來這種醃臢地方?

但他們還是分出兩人,遠遠地在對岸的柳樹下監視著。

錢升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點了茶,然後極其自然地從袖中摸出那枚鐵膽,放在桌子的左上角,仿佛隻是個隨身把玩的尋常物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壺茶,漸漸見了底。

錢升的心,也一點點地往下沉。

難道......

是三爺算錯了?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個身影在他對麵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來人是個三十歲許的漢子,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綢衫,樣貌普通,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坐下後,既不看錢升,也不叫茶博士,隻是從懷裏掏出一本書,自顧自地翻看起來。

錢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見,那本書的封麵上,沒有書名,隻用墨筆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一個圓,中間被一條曲線分成了黑白兩半。

正是三爺在紙上給他畫過的那個“陰陽魚”的圖案!

就是他!

錢升的手心已經全是汗。

那漢子翻了幾頁書,頭也不抬地,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輕聲問道:“通惠河之水,為何清了又濁?”

錢升的大腦飛速運轉,這是三爺教給他的第二句暗號!

他同樣不敢看對方,隻是盯著自己麵前的茶杯,用同樣平淡的語氣,一字一頓地回答道:“因其源不清,則流必濁。”

漢子聞言,合上了書本。

他終於抬起頭,看了錢升一眼,那明亮的眼神中,透出一絲讚許。

“東西,已經到了。”

漢子言簡意賅。

“如何交接?”

“不必交接。”

漢子的回答,讓錢升一愣,“銀子進了揚州,便如水滴入海,早已化整為零,流入了城中米、布、絲、茶四大行。如今,它們已是正當的貨款,再無蹤跡可尋。”

錢升呆住了。

他這才明白,三爺的手段,比他想象的還要高明百倍!

什麼鹽引,什麼接頭,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三爺真正的目的,竟是用雷霆手段,將薛家的五千兩銀子,在三天之內,徹底“洗”得幹幹淨淨!

“那你......”

“我叫劉同,榮國銀號,揚州分號,掌櫃。”

漢子自我介紹道,隨即遞過來一個小小的布包,“這裏麵,是五十兩銀子,和一張去往蘇州的船票。你的差事辦完了。主人交代,讓你即刻南下,在蘇州學一學絲綢和漕運的門道。半年後,再回京複命。”

“榮國銀號?”

錢升喃喃自語,他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你很快就會聽說了。”

劉同的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它將比京城任何一家票號,都更可靠。”

他站起身,將那本畫著陰陽魚的書放在桌上,轉身便走。

“等等!”

錢升忽然叫住了他,“那......福運來客棧?”

劉同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隻是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昨夜,那裏剛抓走了幾個京裏來的‘朋友’,罪名是私下鬥毆,聚眾賭博。如今,應該正在揚州府的大牢裏,等著家裏人拿銀子來贖呢。”

“至於他們等的人......怕是永遠也等不到了。”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彙入了人流之中。

錢升怔怔地坐在那裏,許久許久,才緩緩低下頭,看著桌上那個裝滿銀兩的布包。

一股徹骨的寒意,混合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極致的敬畏,從他的腳底,直衝天靈蓋。

原來,三爺什麼都知道。

他不僅知道王熙鳳會派人來殺自己,甚至連他們會藏在哪裏,會被安上什麼罪名,都算得一清二楚!

他讓薛大爺去多寶當鋪“轉彙”,是為了讓鳳奶奶查到線索,派人南下。

他讓自己來揚州,去福運來客棧,是為了讓那些殺手,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和埋伏地點。

然後,再借著揚州知府整頓市容的這陣“東風”,讓劉同略施小計,就將那些自以為是獵人的殺手,幹幹淨淨地送進了大牢!

一環扣一環,天衣無縫!

自己,薛大爺,鳳奶奶,那些殺手......

所有人,都隻是三爺棋盤上的棋子!

錢升拿起那沉甸甸的布包,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感到,自己當初在那個冰冷的雜物房裏,磕下的那三個頭,是他這一生,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