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秋爽齋。
一盞羊角宮燈的燭火猛地一晃,滾燙的燭淚濺出,不偏不倚,正落在賈環的手背上。
“嘶——”
針紮火燎般的劇痛傳來,賈環猛地縮手,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按住。
“環老三,你不過是給寶二爺描個紅,手抖什麼?莫不是存了什麼壞心思,想驚擾了二爺不成?”
聲音尖利刻薄,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說話的正是寶玉的大丫鬟襲人,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桌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眼神裏的厭惡仿佛在看什麼汙穢之物。
被燙的是賈環,她卻隻關心寶玉是否被驚擾。
屋裏暖香氤氳,寶玉正歪在榻上,由麝月伺候著看一卷《會真記》,對這邊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仿佛賈環隻是一個會動的擺設。
“我......我不是故意的。”賈環的聲音又細又弱,帶著慣有的怯懦。
王熙鳳斜倚在榻上,丹鳳眼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是個沒規矩的,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滾出去,別在這裏礙眼,熏了寶玉的富貴氣!”
這聲“滾”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賈環的心口。
他眼圈一紅,屈辱的淚水在打轉,卻不敢落下。
他能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有嘲諷,有鄙夷,有漠然,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他狼狽地躬身退下,逃也似的離開了這片富麗堂皇,卻也冰冷刺骨的溫柔鄉。
回到自己那間陰冷潮濕、終年不見陽光的小院,賈環一頭栽倒在冰冷的土炕上。
手背上的燙傷火辣辣地疼,但遠不及心裏的屈辱和怨毒來得猛烈。
為什麼?
為什麼同樣是父親的兒子,賈寶玉就是鳳凰,是美玉,被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而他賈環,就是爛泥,是瓦礫,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吐上一口唾沫?
就因為他是個庶子?就因為他的母親是那個上不得台麵的趙姨娘?
不甘、怨恨、嫉妒......無數紛亂的負麵情緒如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
強烈的衝擊下,他隻覺得眼前一黑,腦中嗡的一聲,徹底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一個世紀。
當意識再次回籠時,躺在炕上的“賈環”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原本總是帶著怯懦與怨毒的眼睛裏,此刻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迷茫與銳利。
“這裏是......紅樓?”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從他自己的喉嚨裏發出。這不是他熟悉的聲音。
劇烈的頭痛襲來,無數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被王熙_鳳當眾嗬斥的屈辱,被丫鬟婆子們私下作踐的辛酸,被親娘趙姨娘又打又罵的日常......一幕幕,一聲聲,都是屬於“賈環”這個卑微庶子的悲慘人生。
而他,顏寰,一位二十一世紀的古典文化研究院士,博士生導師,一生致力於研究《紅樓夢》等古典名著的文化內核與社會結構。
他記得自己是為了搶救一份失火古籍資料而被砸落的圖書館書架壓倒......
再醒來,竟成了自己研究了一輩子的書裏,那個最鄙薄、最可憐、也最可恨的角色——賈環。
顏寰,不,現在應該是賈環了。他緩緩撐起身體,打量著這間簡陋的屋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牆角結著蛛網,桌椅是府中下人都不願用的破舊貨色。
再低頭看看自己瘦弱的身體,和手背上那個清晰的、已經起了水泡的燙傷。
這一切都在告訴他,這不是夢。
他真的穿越了,並且穿越到了一個死局之中。
作為《紅樓夢》的資深研究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賈環的未來。
這個少年將在無盡的壓抑與扭曲中長大,最終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敗類,在賈府這座大廈傾塌之時,被碾得粉身碎骨,連一點塵埃都留不下。
不!
他既成了賈環,就絕不能重蹈覆轍!
前世的他,空有一身學問,卻終究隻是個書齋裏的學者,對著故紙堆評點江山。
而這一世,他身處這波瀾壯闊的時代洪流之中,親身站在了這盤名為“紅樓”的棋局之上!
他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賈政的冷漠,王夫人的算計,王熙_鳳的刻薄,賈寶玉的光環......所有曾經壓在賈環身上的大山,從今往後,都將是他向上攀爬的階梯!
就在他內心深處湧起這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求生意誌與變革欲望時,一個清脆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機械合成音,突兀地在他腦海中響起。
【叮!檢測到宿主強烈求生意誌與變革欲望,“原創詩詞係統”已激活。】
【係統正在綁定宿主意識......綁定成功!】
【宿主:賈環】
【身份:榮國府二等老爺賈政庶子】
【名望值:0】
【係統功能:本係統將基於宿主的知識儲備與實時環境,智能匹配並生成或強化原創詩詞。宿主可通過在特定場合發表高質量詩詞,獲取名望值。名望值可用於兌換影響力資源,為宿主在朝堂、商戰、家族事務中提供支持。】
係統?
賈環先是一愣,隨即一股狂喜湧上心頭。
作為現代人,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他的金手指,是他在這吃人世界裏安身立命,甚至逆天改命的最大依仗!
原創詩詞?
這對他一個古典文化研究的博士生導師來說,簡直是量身定做!他腦子裏裝著的,是整個華夏幾千年的詩詞歌賦精華!雖然直接“搬運”可能會有風險,但有這個係統作為“創作”和“強化”的掩護,簡直是神來之筆!
他可以利用詩詞,在這個“風雅”的時代,迅速建立自己的名聲,擺脫“鄙賤”的標簽。名望,在這個時代就是一種無形的資產,一種話語權!
“哥兒,我的哥兒!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啊!”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半舊衣衫、神情又氣又急的婦人衝了進來,正是賈環的親娘,趙姨娘。
她一進來,瞧見賈環手背上的燙傷,不是心疼,反倒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背上,罵道:“你這個不中用的種子!我讓你去寶玉跟前露露臉,學學文墨,你倒好,又惹禍!現在好了,鳳辣子那個娼婦肯定又記恨上我們娘倆了!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趙姨娘一邊罵,一邊用袖子抹著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言語間全是抱怨和對王熙鳳、寶玉的咒罵。
若是從前的賈環,此刻怕是又要跟著一起哭鬧,或者把怨氣撒在更弱小的丫鬟身上。
但現在的賈環,隻是冷冷地看著她。
這就是他的親娘。愚蠢,短視,潑辣,卻又懦弱。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卻用最錯誤的方式教育他,將他推向所有人的對立麵,最終母子二人一同淪為笑柄。
看著趙姨娘那張怨毒又可憐的臉,賈環的心中沒有半分孺慕之情,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他知道,想要擺脫困境,第一步,就是要擺脫這個愚蠢的母親對自己的負麵影響。
“哭鬧有什麼用?”賈環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冷靜與淡漠,“你在這裏罵得再難聽,王熙鳳少不了一根頭發,寶玉也聽不見一個字。除了讓下人們看我們母子的笑話,還能得到什麼?”
趙姨娘的哭罵聲戛然而止,她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這......這還是那個隻會跟她一起撒潑打滾的環哥兒嗎?
賈環沒有理會她的驚訝,他緩緩從炕上坐直了身體,那雙幽深的眸子直視著趙姨娘,一字一句地說道:
“娘,你若真想讓我有出息,就別再做這些蠢事了。從今天起,收起你的眼淚和咒罵,那隻會讓我們顯得更廉價。”
他的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怨毒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趙姨娘感到陌生的、甚至有些心悸的寒意。
趙姨娘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竟被兒子的氣勢震懾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賈環的目光越過她,望向窗外那片被高牆隔開的、屬於大觀園的天空,心中冷冷地想道:
“這盤棋,就從掌控你這個愚蠢的棋子開始吧。趙姨娘,我的好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