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知何許人也。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如何稱呼他的話,那就給他一個代號叫“海森堡”吧!關於這個代號的由來,也許會介紹,也許不會。
這位海森堡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先生,是位經濟不景氣的受害者。原本在一家知名的公司上班,沒有建過什麼大功勞,卻也沒有捅過什麼很大的簍子,是一個規規矩矩的人。
老板的兒子從美國回來,聽說拿了什麼MBA的碩士,一進公司也沒從基層做起,就直接當到了經理,並打算大刀闊斧地改革。壞就壞在這個老先生不會使用電腦,所有的公文和報告都是一筆一畫用手慢慢寫。就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海森堡這類的員工全都被裁員了。
從二十歲就進公司辛苦工作,原本預計要做到六十五歲,然後領大筆的退休金好好享享清福的計劃就此泡湯。裁員時,剛好是海森堡五十歲的生日。家裏還有一堆貸款還沒繳清,失業又不敢和老婆說,海森堡隻好每天都穿著西裝,拿著公文包出門,和老婆告別後,就在公園裏閑晃。
海森堡啃著三餐都一樣的饅頭,想破頭都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從。總聽別人說:“當上帝為你關上一扇窗,就會為你開上另一扇窗。”但是卻沒告訴你這扇窗開在哪,在哪裏得自己去找。
T市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才一個星期左右,T市已經遍地都有海森堡的足跡了。但他還是沒找到上帝為他開的窗在哪,就像玩大富翁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當海森堡坐在最熟悉的公園時,忍不住真的長歎起來了,難不成要擴大到T市外環區去找?
真累。
海森堡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習慣性地說一句:“我回來了。”
“嗯。”老婆看著電視,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對她來說,這一切大概都像呼吸一樣地自然吧!
海森堡手中的公文包好像有幾千公斤重一樣,壓得他像是拖著公文包前進。老婆看到這樣於心不忍,催促地說:“為了這個家,你也辛苦了!今天犒賞你一下,我幫你放熱水,讓你泡一下吧。換好衣服前先看一下電視吧。”
老先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每天是出去散步,而不是工作啊!他慚愧地轉身上樓,換好居家服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他的注意力也不在電視上,隻是手指頭按著遙控器胡亂地轉台。
人沒事做的時候,總會有一大堆的回憶跑進腦海中。像在對老婆求婚的時候、第一個小孩出生、找到工作的時候……這些回憶都是開心的,現在卻蒙上了一層灰。沒了工作,當初求婚時說要照顧老婆一輩子的承諾,如今卻像是謊話一樣;沒了工作,小孩叫自己爸爸時,希望兒子在最好的環境成長也變成了空話……
當老婆叫他時,老先生才回過神來。匆匆瞥了電視一眼,鮮豔的畫麵刺激他的視網膜,那是四個大字——“算命傳真”,下麵還有一行小字“讓我們告訴你︰你將過著什麼樣的人生”。
這個畫麵一直在老先生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句“你將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如同回音一樣,不停在耳邊響著。他甚至分心到怎麼衝完澡,和怎麼泡在水缸中都不知道。
“啊啊啊!”海森堡叫出了聲!
“怎麼啦?”老婆在客廳聽到慘叫後連忙問道。
“沒,沒事。”海森堡說不出口是因為沒注意到水溫就泡進去,現在皮膚像是燙熟一樣,紅通通的。
這一燙不但讓海森堡回過神來,腦中也豁然開朗。
算命!就是算命師!這就是我人生的第二春。
海森堡開始享受泡澡的樂趣了,雖然水缸不大,但他還是放鬆地伸展四肢。汗水一滴滴從半禿的額頭流下來,難得的暢快讓他頭腦也開始急速運轉。
“不管什麼年代,人都會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惶恐。也許這真是自己賺錢的大好機會!隻要嘴巴甜一點,將事情說得煞有其事,裝成高深莫測的樣子,還不讓人乖乖吐出錢來?”海森堡滿足地出了一口氣:“哈!那相聲段子說的沒錯。諸子百家人人最愛曆久彌新的──陰。陽。家。”
海森堡開心地將那段相聲一人當兩人用地說上一段,聲音大到連在看電視的老婆都聽到了,但老婆也因為很久沒聽到老先生的笑聲,也由著他,也不管會不會吵到隔壁鄰居了。
第二天,海森堡開心地拿著公文包出門。
老婆看到這種情形,隻是搖搖頭心想著:“以後他心情不好就讓他泡個澡就可以了。男人……真是簡單。”
海森堡決定奢侈一下,今天的饅頭多夾了蛋。雖然說找到自己工作的第二春,但還是前途茫茫啊!在那裏設攤、要用什麼方法來算命、價位要多少……,還有一堆的問題要解決。
有了目標後,要怎麼實行就明確多了,T市走遍的海森堡馬上就想到要怎麼著手了。
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再跑一次T市各大名廟。
海森堡點燃了香,就在神壇前虔誠地膜拜。拜完後,就到廟一角的簽筒求了一支簽,經過三次擲杯後才確定一支簽。找到對應的簽詩後一看:
“第三六簽上吉 丁巳
功名富貴自能為,偶著仙鞭莫問伊。
萬裏鵬程君有分,吳山頂上好鑽龜。”
海森堡請教了廟公如何解詩,廟公戴著老花眼鏡,拿出一本厚厚的線裝書,翻到第三六簽的那一頁給海森堡看。
“聖意:名與利,在晚成;訟得理,病漸亨;問遠信,阻行程;婚可合,孕將生。”
“解曰:不可躁進欲速則不達也,功名富貴遲速有時,待時而動則吉,鵬程有分,定可遠到,名必成,財必遂,運程坦坦轉瞬揚,眉吐氣時也。”
雖然看完了一大堆字,海森堡也是一頭霧水。但光“上吉”和“名與利,在晚成”就等於是打了劑強心針了!
海森堡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廟公拉住:“不添點香油錢嗎?”
海森堡拿出五十塊就投入香油箱了。
廟公從抽屜拿出一本冊子,要讓海森堡簽名。
“五十塊簽什麼名啊!”海森堡搖搖手說。
“小夥子這麼不幹脆,你以為我是詐騙集團嗎?”
海森堡推辭不過,隻好簽了。翻開冊子一看,卻發現冊子上寫的金額落差極大,不是上百萬就是十塊五十塊的簽名。海森堡可是五十歲的老先生,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馬上就知道這個廟公嫌香油錢太少,一般人如果要將名字寫在名冊上的話,多少都會希望體麵點。所以廟公的意思也很明白:叫你寫名冊就是叫你多捐,不多捐的話,就將名字寫下來讓大家笑。
但活得越久,臉皮越厚。
“寫就寫,誰怕誰啊!看老子穿西裝當老子是盤子哦!我就不相信整個T市有多少人知道老子的名字。”海森堡簽上自己的名字和金額後,轉身就走。
廟公看海森堡這麼爽快,隨意地看了一下名冊,很酸地說:“原來隻是字很好看的窮鬼。”
海森堡很幹脆地把這句話當成是稱讚。除此之外,也讓他意會到自己應該做什麼了!中國字也可以拿來算命啊!不就是測字嗎?每想到當初在公司每天寫公文和報告,除了落了“苦幹實幹,撤職查辦”,還有練就一手好字啊。
這時他感到過去真的錯了。上帝真的為他開了另一扇窗,而他也找到了。這一連串命運的捉弄,讓我們的故事真正準備開始。
海森堡走入圖書館找有關測字的資料,但發現現在測字真的不是主流。大家都比較相信什麼紫微鬥數的命盤和什麼星座塔羅牌的,所以參考書籍也很少。但也有可能現在的圖書館都改用電腦來查索書號,而老先生是個電腦蠢才,所以才會查不到什麼書。
最後隻找到一本關於測字的故事書而已,後麵有附上一些測字用的歌訣。這一看就知道是吃飯的家夥,所以老先生特地跑到書局買了一本回家天天翻閱。
接下來是要在那裏擺攤的問題了。T市寸土寸金,也不準人擺路邊攤,如果要有個店麵也要大筆的租金。自從新世界公園改名稱後,就很少有算命攤在那裏擺了!但就算老先生再怎麼搜索自己的腦袋也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最後,老先生想到T市車站站前路和重慶路交界,那裏有一兩家的算命攤。也許隨便在騎樓下的柱子旁就可以擺了,測字攤又應該擺些什麼東西呢?
如果是紫微鬥數的話,可以在桌上放個八卦和羅盤;如果是看麵相的話,可以在後麵放個大臉,然後上麵有一堆的痣的。
海森堡看完一整本的書後,歸納出測字攤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將一堆字作成簽讓客人去抽,再解釋其中的含義;另一種是讓客人直接寫一個字,直接來推算。
當然,第一種會比較好,因為可以事先想好說辭。“隻要準備得夠充分就沒問題了!”海森堡心裏這麼想著。
回到家後,老先生就把自己關在書房中,把字典拿出來,挑一些測字書上所謂“大吉”、“中吉”的好字,再挑一些“小凶”的字。
在挑字的過程中,老先生就回想起小的時候,在雜貨店玩戳戳樂的時光。付錢後總是期待能抽到好東西,但最多的還是銘謝惠顧。他的心情開始雀躍不已,讓每個人都抽到好簽嗎?每人都能笑笑地離開不是很好嗎?這絕對和戳戳樂那種商業行為不一樣,因為絕對沒有銘謝惠顧的概率。
老先生在伸懶腰的時候,才發現天花板已經沒有完整平麵的漆了。到底這個家有多少自己不認得的地方呢?隻希望明天又是一個全新的日子吧。
海森堡將桌子放在重慶路騎樓的柱子邊,鋪上一大塊紅布、字典和簽筒,拉開椅子坐好,等客人上門。
枯等客人上門的時間走得很慢,海森堡不到半個小時就開始無聊了。可能是大家都在工作,不然就在上學,不但一個客人都沒有,連來往的人都稀少。海森堡開始思考要怎麼打發時間,總不能坐在那裏看小說吧!如果看關於測字的書,會被人說自己不專業,還是會像臨時抱佛腳呢?
重慶路也是有名的書店街,要找書很容易。海森堡也不怕自己不值錢的東西被偷走,就跑去買了一本金庸小說,雖然十幾年前看過了,最近好像也改了不少地方。但也難解釋心理上在想什麼,他去買了一本比小說略大一點的測字書,將小說夾在測字書裏看。
四周的人群無聲地飄過,張無忌站在六大派的前麵用力揮出一擊七傷拳……
“喂……”
這可不是七傷拳啊!
“喂……”來者的聲音還是有氣無力的。
五行之氣調陰陽,損心傷肺摧肝腸,藏離精失意恍惚,三焦齊逆兮魂魄飛揚!
“喂……”來者已經連理都不想理了,站起身來就要走了。
小說外框人影晃動將海森堡的注意力拉回現實之中,馬上跟對要走的人招手說:“客人,客人,等等!”
客人無精打采地坐下,海森堡先觀來人氣色。雖然這個人身上穿得很低調,但卻都是名牌貨。雙肩下垂,眉目間有一種讓海森堡感到熟悉的感覺,卻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現在時間還沒到中午,他怎麼會在這裏呢?沒工作?還是沒上學?目光再往下看,客人的手指很修長,指甲也剪得很幹淨,手掌中也沒有長繭,不像是做苦工的人。
海森堡遞上簽筒,客人卻一眼疑惑,說:“不是用寫的嗎?”
“第一個就要考試自己的功力了嗎?”海森堡歎了一口氣,改拿出紙筆遞過去說:“當然,請寫吧。”
男客人拿起了筆,卻不知道要寫些什麼,一支筆停頓了半天。反正也沒有其他客人,也就任他在這裏消磨時間。
最後,男客人一下筆就寫下了一個“七”字。
海森堡看了這個字真是麵有難色,其實簽筒正好也有這個字,但這個字並不是一個好字,可以說是運氣極差的字。真的都是命嗎?這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倒黴相,也許照字麵上來說可能最適當了。
“這個‘七’字嘛。在家成‘它’,看來你在家地位不高啊!說不定大家都把你當成外人。”海森堡用筆尾輕敲桌子,沉吟地說。
“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我想問的是我的工作運。”
“‘七’字如‘虎’字頭,‘蛇’字尾,合起來變成是‘虎頭蛇尾’,看來你要找工作,可能一開始會很順利,但最後可能會不了了之吧。”
“這個字就這麼糟啊!”
“其實也還好啦!如果你不相信的話,要換別的字嗎?”
“算了。”男客人站起來,手向牛仔褲的後袋伸去說:“多少錢?”
“唔……”海森堡搖搖手說:“你是我第一個客人,我也沒法幫上你什麼忙,算了!不用錢了。”
男客人點點了頭說:“嗯。那謝謝了。這也許是我今天碰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海森堡等男客人走遠後,歎了一口氣,心想:“如果每個客人都像剛剛那位一樣的話,那不就沒錢賺了?”
重新打開書後,海森堡又開始回到武林江湖之中。到了中午,錢沒有入袋,看武俠小說又看得入迷,不知不覺就省下午餐錢了。
下午四點左右,一位拿著大行李箱的年輕女孩子,經過海森堡的攤子前麵,東瞧西看後就坐下來了。
張無忌使出太極拳將阿三耍得團團轉……
“測——字——先——生——”年輕女孩子卷起手中的地圖弄成擴音器的樣子後,就在海森堡的耳邊大叫。
少林寺不是被趙敏給滅了嗎?怎麼還有傳說中的獅子吼啊!嚇得海森堡將手中的書掉落一地,兩本書掉在地上時正好錯開,兩人尷尬地對看了一眼。
“偷看小說哦?”年輕女孩用手指戳著海森堡的臉。
海森堡輕咳一聲,試圖挽回自己僅有的尊嚴:“小姐,你要測什麼字?”
年輕小姐想都不想就寫下一個“欣”字。
“測什麼呢?”海森堡邊問邊打量這個年輕女孩,這個女孩很有精神,皮膚微黑,綁了馬尾,穿著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臉上的表情卻像是穿著名牌衣服一樣。
“就測愛情運吧。”
“這不是簡單明白嗎?‘欣’這個字由‘斤’和‘欠’組成,諧音就是‘今欠’,也就是說現在沒有囉。三個字合起來就是‘今欠心’,感情是需要好好培養的,連心都沒有的話,那表示最近也沒有了。”海森堡戰戰兢兢地說,畢竟眼前這個女孩看起來頗有行情的。
“哈!算你說對了。”女孩大笑地說,“其實你是看見我拿著大行李和地圖吧!所以你猜我是來找人投靠的吧?從遠地來的人,有情人的機會不高吧!”
“說不定……說不定你是來投靠男朋友的吧!那我也是有可能會說錯啊!”海森堡說話時眼睛看著桌上的字典,並沒有直視女孩的眼睛。
“嘿!‘如果是來投靠男朋友的話,那他應該會來接你吧!’,你是這樣想的吧!所以應該是投靠親人,而且是那種很忙,忙到沒時間的親人,才會畫那種地圖要我自己去吧!”女孩用食指摩擦下巴,好像是一名偵探一樣看著海森堡。
“當然也是有可能是男朋友太忙啊!”這樣的話題讓海森堡有點閃神,他總覺得自己不是開測字算命攤的,而是開了一間抬杠公司。
但主要閃神的原因卻是腦海中,回憶當初和老婆交往一段時間後,對她說的話:“所謂的男朋友,當然也是你朋友的一種,也是你以後的家人、親戚。除了陌生人以外,我身為你的男朋友,就等於包辦了你所有的人際關係。所以我可以是你的避風港,我可是將陪你走過你人生三分之二的人呢!”
老了就會回想陳年往事?海森堡搖搖頭將這種想法甩出腦袋。但這個回憶很甜,讓老婆熱淚盈眶,差點沒把自己打包回家。海森堡也露出了笑容。
“哈!你說得對。”女孩很幹脆的承認海森堡說得很準。
這麼幹脆的女孩倒讓海森堡有點傻眼,但女孩已經寫下第二個字──妮。
“又要測什麼呢?”
“就測未來的感情看看吧!”女孩馬上接著說:“你不會說我將會出家當‘女尼’吧!”
“這個怎麼會呢!哈哈哈哈…”海森堡苦笑地說︰“不過你說了,我會列為參考……”
“什麼?”女孩的聲音有點高八度,眼睛露出殺氣看得海森堡如坐針氈。
“不不不……我是指‘妮’這個字,是由‘女’和‘尼’組合在一起的。第一個字感覺像是‘如’字缺了一個口,第二個字感覺像是‘泥’字缺了‘水’。‘如泥’就是可能像是你未來的感情吧!可能會像陷入泥沼中,而不可自拔。再者‘女’字,是如字少口,可能是你會把心事藏著而不會說出來。我覺得感情還是要良好的溝通,有事還是好好商量會比較好。再來是第二個字‘尼’是泥字少水,可能是讓你多接近有水的地方看看吧!”
“缺‘口水’啊!”女孩有點憋笑地說。
“這樣也很好,缺少吵架的‘口水’啊!”海森堡訕訕地笑。
女孩伸出舌頭,並指著說︰“扣隋德甬突殼惡鵝惡歇啊(口水的用途可不隻這些啊)。”
“瞧你說的,可和隻都分不清楚了!”海森堡一邊打趣,一邊猜想口水的其他功用。雖然還是一頭霧水,就直覺來說,隻感到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其實你說的不錯,我是來找我哥的,他最近好像很忙。我猜他現在可能每天早上還是急急忙忙地起床,然後匆匆忙忙地出門吧!連頭發什麼都來不及整理就要去巡邏了吧……”
“巡邏?”海森堡無意識地重複對方的重點,覺得自己應該開的是心理谘詢中心,說不定古代測字就像這樣,那自己真應該耐下心來聽。
“是啊!他是一個刑警……”
聽到這,海森堡如果剛剛有喝茶的話,可能連胃裏的茶都吐出來了。像這樣的路邊攤被開一張罰單,一兩個星期賺的就沒了。這時海森堡隻想趕快送走那個客人,然後換換地點避避風頭。
“路邊測字絕對不是長久之計,有錢一定要弄個店麵才行。”海森堡咬牙並握緊拳頭想著。
但也不方便馬上就趕人,先左右觀望一下,看有沒有別的客人會來,至少多一個借口。匆匆一瞥,卻發現早上第一個客人垂頭喪氣地消失在街角。海森堡心中忽然感到一陣不安,仿佛這一刻,他就是那位男客人。他已經分不清楚這是什麼樣的感覺,總覺得風雨欲來,難道是聽到眼前這位小姐的親戚是警察,自己就亂了分寸?
“現在幾點?”海森堡急問。
“六點!啊!都這麼晚了,太陽都下山了。”女孩拿起行李,準備要去找她哥了。
太陽都下山了……太陽都下山了……這幾個字好像回音一樣在海森堡的耳邊不停地響著。
“糟糕……”海森堡一把抓住女孩的手。
“怎麼這麼急啊?”女孩說︰“對啦!我忘了給錢了,多少?”
“你知道他在我這裏測了什麼字嗎?”海森堡像喃喃自語又像在問著女孩。
“誰知道他是誰啊?”
“他就是我今天第一個客人,寫了一個‘七’字。現在是六點,太陽都下山了。也就是說太陽在水平麵之下,‘七’這個字加上水平麵的‘一’字和現在時間的‘夕’字……合起來就變‘死’啊!”
“唔……這也隻是測字,他也不見得會死啊!”
海森堡沒把女孩的話聽進去,心裏七上八下,之前看他神色中那種熟悉感,就像是自己之前失業時,處處碰壁的表情,還是覺得去看一下比較妥當,就匆匆收拾一下吃飯的家夥就跟上去了。
“喂!我還沒給錢啊!”女孩看海森堡跑了,順手抄起大包小包的東西就跟上來了。
海森堡氣喘籲籲地跑到街角,焦急地四處觀望,看到男客人的人影消失在路口了。他拿起測字用的紙為自己扇風:“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喂!我還沒有給錢啊!”女孩臉不紅氣不喘地拿著大包小包說。
“錢不用給了。”海森堡撕下一張紙,抄下自己的手機說:“你幫我去看看那個男的到底怎麼了,就不用錢。對了!你姓什麼?”
“姓江。”
“很好!江欣妮小姐。”海森堡說。
“你怎麼猜到的?”
“一般來說,會不加思索寫下隨意兩個字來測的,通常用的是自己的名字,或親人的名字。你寫下的字,十分娟秀好看,而地圖上有些字的字跡和你測字寫的差不多,但略為遜色!可能因為再怎麼常寫,也是自己的名字最常寫的緣故。現在沒時間說這個了!我怕那個人你等一下就追不到了。”海森堡說完,就將那位男客人的特征簡單扼要地說明一次。雖然心急,但海森堡也不怎麼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還是好生解釋一番。
“嗯!我知道了!”江欣妮也沒把東西放下,就直直追上去了。
現在正好是下班時間,人很多,男子的背影就消失在人群之中。江欣妮隻得跑到男子最後消失的地方,左右盼望也沒看到那位男子的身影,就打手機給海森堡:“人我跟丟了!還要追嗎?”
“你現在人在那裏?”
“開封路,這裏有一家便利商店。”
“開封路?‘開’這個字,雖然是打開的意思,但樣子看起來卻像門上了鎖一樣。古人房子坐北朝南,門當然是對著北方,現在門關起來了,人出不去,你往南邊找找看。”
“那‘封’這個字呢?”
“‘封’這個字是‘土二寸’,那表示他還沒走遠,可能隻是彎腰,或走進哪間房子中,你沒看到而已。”
“叮咚!”那名男子從便利商店出來,江欣妮連忙撇過頭去,躡手躡腳地躲到柱子後麵,她以為自己夠苗條,但大包小包的東西還是露在柱子外麵。男子好像有心事一樣,頭低低的也沒發現有人在跟蹤。
江欣妮等他走了一段距離才跟上去,她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馬上就注意到對方正在過馬路,等江欣妮走到的時候,不但紅綠燈變成紅燈,而且對方已經走遠了。
這個紅綠燈可是出了名的難等,欣妮隻好眼睜睜看著男子在前麵的巷口轉彎消失,等走到男子消失的地點後,男子又消失了。
“他是不是受過嚴格的走失訓練啊?”江欣妮一邊暗罵,一邊打電話給海森堡。
“你是不是想偷懶啊?就兩個字的測字費而已!”
“誰知道我會被紅綠燈擋到?”
“算了!”海森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許的無奈︰“你人在那裏?”
“在新世界公園這裏。”
“公園(park)?我怎麼沒想到?快到停車場(park)找找看。”
“這樣也能測哦?”江欣妮覺得海森堡根本在唬爛,但死馬當活馬醫了,又能怎樣呢?
“你說什麼?”海森堡耳尖,馬上就猜到她在想什麼。
“如果他要去停車場的話,那他騎車走了我又追不上,怎麼辦?”
“唔……這個嘛……”海森堡沉吟了一會兒:“你先追上去看看吧!”
新世界公園沒有讓一般市民用的汽車停車場,隻有機車的停車場。很快的,江欣妮就找到那名男子了。
那名男子很專心地將機車的汽油抽出來,臉上的笑容讓江欣妮毛骨悚然。江欣妮先打給她哥哥說明一下情形,掛上手機後才發現男子已經抽完機車的油了。
江欣妮鼓起勇氣走向前去,試著問出男子在做什麼︰“請問你在做什麼?”
男子一轉頭,緊繃的臉好像被江欣妮的話給戳破一樣,完全鬆懈下來,過度的轉變讓江欣妮嚇得倒退一步︰“你……你沒事吧?”
“曾幾何時,自己不再如此受人關心了呢?”男子的心防開始崩潰,開始將藏在心中的事一口氣說出來。
這名男子叫陸元嗣,家裏算是小康。因為高中時成績普通,所以隻考上私立大學。班上有錢人不少,這些人對衣服外表極為講究,也常會嘲笑穿著樸素的同學。也因為如此,班上分成三組團體,一組是貴公子組,一組是書呆子組,其他則是少數的獨行俠。
陸元嗣十分想與貴公子組的同學們結交,總覺得他們有一種氣質,甚至是領導者的風範,而這也是他所渴望的。於是他開始向家人拿錢裝飾自己,而他也成功地成為貴公子組的一群。夜遊、PUB、聯誼等高級遊玩地點,也讓他長了不少見識。
但家人能讓他去浪費的錢有限,漸漸沒有辦法滿足他貪婪好玩的心,所以他去辦了一張現金卡,想說就算欠下大筆金錢,家人應該不至於見死不救,就開心地花下去了。
幾個月後,賬單寄到家裏,也引起了一場家庭風暴。他和家人大吵了一場,最後離去的時候,以用力關上門收場。
第二天醒來時,發現門口多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
“這次我會說服你爸幫你還債的,家裏經濟一向拮據,下次不可以這樣囉!媽”
經過這件事後,陸元嗣也比較收斂了。但也隻過了兩三個星期,又禁不住朋友的邀約,又出去花天酒地了一次,這次欠下的金額更多。老爸聽到這個消息就暈倒住院了,所以照顧老爸的工作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老爸心臟本來就不好,這次住院對身體很傷,需要時間來調養。老人家總是求好心切,所以住院的時候,一見到陸元嗣又念了一頓接一頓。他這時心想:“我都放下身段來照顧你了,還要聽你說教,真煩。”忍不了幾天又大吵一架,讓老爸又昏倒一次。
這時老媽隻好放下工作來照顧老爸,家裏的經濟來源被迫中斷,陸元嗣認為去工作總比在醫院被老爸念還來得強,也就聽從老媽的建議先休學出去打工。
但他大學沒畢業,自己專業本科的工作沒人用他,他已經處處碰壁,最後隻在餐廳中當跑腿的小弟。做沒有幾天,又因為血氣方剛和老板吵架,被炒魷魚。
今天又要麵試找工作的日子,陸元嗣不知為什麼心血來潮提早出門。走在T市的大街上,行人匆匆,感覺大家都很忙碌,他開始有點吃醋的感覺。看到一家算命攤就坐下來算命了。
陸元嗣原本以為算命攤會說說好話,讓自己有點信心,沒想到活生生被潑了一桶冷水。原本想要翻桌踢館的,但算命師卻跟他說不用錢,也讓他無心鬧事。
如算命師所說,這次的麵試答案又是:“再聯絡。”
灰心喪誌之中,陸元嗣忽然發起“幹脆一了百了”的想法。“至少卡債不用還了家人也開心,父母不用再為他的事氣得半死。”這個念頭一起來,陸元嗣的死腦筋就一直鑽牛角尖下去了。
首先,他跑到便利商店想找繩子,打算上吊了事。但便利商店卻沒有在賣,所以他開始考慮跳樓。這時他覺得自己會落到這樣的地步是銀行的錯,如果跳樓的話,明天的頭條新聞會讓大家認為這不是銀行的錯。想法開始極端的他,決定到銀行門前自焚。
已經決定赴死的他,卻被江欣妮撞見,原本已經鼓起勇氣打算一鼓作氣,卻硬生生被打斷,陸元嗣就算重新鼓起勇氣,也沒辦法再回到之前的樣子了。
“你‧這‧個‧王‧八‧蛋。”
原來當陸元嗣開始說他的過去的時候,江欣妮就撥了海森堡的手機,讓他也聽得到,但這兩個聽眾完全是以不同的心情在聽的,江欣妮就像是完全的局外人,被海森堡差來找他的而已,聽到這個故事隻有吃驚而已。而海森堡一開始以為他們兩個遭遇是一樣的,所以才請江欣妮來找他,聽到這真是越聽越火大,最後忍不住罵了出來。
“他是……?”陸元嗣指著手機問。
“他是你早上碰到的算命先生。”江欣妮將手機交給陸元嗣:“你跟他說吧!”
“誰鳥你的苦惱啊!你以為這樣就能一了百了嗎?”海森堡依然在狂吼︰“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我想要在這擺什麼測字攤啊?還不是為了生活,生活!你懂嗎?我原本做一個上班族做得好好的,沒想到隻因為不太會用電腦就被裁員。我還有房貸、家人要養,我老板有體諒我嗎?
“我一開始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這份工作,原本打算就此做到領退休金,但也是說沒就沒了!你還年輕,我已經五十幾歲了耶!你現在就隻是因為一點小挫折就尋死尋活的,那我怎麼辦啊?你就是大家最常講的辣奢族(來自英文luxury)隻知道爽,不知道………”
“哇!”
“你‘哇’什麼啊?因為你,我今天才一毛錢都沒賺到,才說你幾句就不爽啦!你知道………”
“測字先生……”手機裏出現江欣妮的聲音︰“那個男的已經昏倒了!”
“才說他幾句,他就昏倒了?現在的年輕人哦!真是……”
“不!你誤會了!剛剛打給你的時候,我先打給我哥了。他一聽到我出事,也沒問什麼原因就衝過來。等他到的時候,看到一個男子將我大半的身影擋住,手上罐子裏裝著不明液體,就衝過來給他肚子一擊了。”
“這樣啊!”海森堡發泄的對象忽然昏倒,氣也就消了:“算了!接下來你自己處理吧!”
“欣妮!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欣妮她她哥哥說著。
江欣妮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所有的事交代清楚,最後指著地上的陸元嗣說:“現在要拿他怎麼辦?”
“他有看到我嗎?”
“你出拳這麼快,我想他應該沒看到吧!”
“那好!我們就丟著他不管吧!”
“哥!你這樣還算當警察的嗎?”
“這個嘛……我來幫你拿行李吧!”
“拿去!啊!我肚子忽然好餓啊!”
“又來敲詐我,算了!我請你吧!”
兩兄妹開心地去餐廳吃飯,留下倒在地上的陸元嗣。
在T市的街道,有一個叫海森堡的老先生,他開了一家測字攤。雖然他有時候會暴走,但請大家要照顧他的生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