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淵那番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如同一盆冰水，澆熄了高磊和蘇清影心中那因為委屈和不甘而燃起的虛火，卻也讓他們心底最深處的那份擔憂，變得更加沉重。

是啊，實力。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實力就是一切的根基。

可他們談論的這一切，對林淵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連踏上這條路的第一道門檻，都邁不過去。他被整個世界的法則所排斥，連一絲一毫的“氣”都無法引動。

談何“變強”？

在他們看來，林淵此刻表現出的所有平靜與理智，都不過是他用那超凡的、堅不可摧的意誌力，強行撐起的一副空洞的、用來安慰他們的外殼罷了。

而這副外殼之下，隱藏的，該是何等深邃的、令人心碎的絕望？

想到這裏，高磊的心，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一聲歎息中，充滿了英雄末路般的無奈與悲涼。

他從自己那並不寬裕的儲物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由溫潤白玉製成的瓶子。他將瓶子緊緊地攥在手心，仿佛那裏麵裝著的，是他全部的希望。

他將玉瓶，鄭重地，遞到了林淵的麵前。

“老林，”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虎目之中，也泛起了一層平日裏絕難見到的水光，“這是......我這個月從牙縫裏省下來的三顆‘鍛體丹’。”

“雖然我知道，你不能引氣入體，這些丹藥對修士來說，也隻是強壯筋骨的粗淺玩意兒。但......但它或許能強化一下你的肉身，讓你......至少能讓你在這裏少生些病，多些力氣，不至於被那些雜活給累垮了。”

蘇清影也默默地，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了兩個更為精致的青花瓷瓶。她將瓷瓶放在石階上，推到林淵的身邊，用一種近乎請求的、輕柔的聲音說道：

“我這裏的‘培元丹’，藥性要溫和一些，可以固本培元，滋養氣血。你......一定要按時服用。”

“你......保重身體。”

這是他們目前，所能為他做的，全部的事情了。

用自己最珍貴的修煉資源，去換取一個凡人朋友，能在這片絕望之地，活得更久一點，更輕鬆一點。

然而，林淵並沒有像他們預想的那樣，感激涕零地收下。

他隻是搖了搖頭，沒有去接那些在宗門弟子眼中，足以爭得頭破血流的丹藥。

他的目光，越過了兩人的肩膀，投向了石階旁，一棵半死不活的老鬆樹。

那棵鬆樹，也不知在這裏生長了多少年。但因為它恰好紮根在一處陰氣彙集之地，常年被死氣侵蝕，早已不複生機。它的大部分枝葉，都已經變得枯黃、焦黑，隻有寥寥幾根枝條上，還掛著些許苟延殘喘的、褐色的鬆針。

整棵樹，都散發著一股行將就木的、腐朽的氣息，眼看著，就要徹底死去了。

林淵指著那棵樹，用一種看似隨意的、仿佛閑聊般的語氣，輕聲問道：

“你們說，這棵樹，還有救嗎？”

高磊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便斷然回答道：

“沒救了。”

“生機已經徹底斷絕，樹身之中，連一絲一毫的草木靈氣都不存在。現在，它就是一截爛木頭。別說是我們，就算是丹藥房裏那些精通草木之道的長老來了，也隻能把它砍了，當柴燒。”

蘇清影也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她的空靈道體，對天地間各種氣息的流動，有著遠超常人的敏銳感知。在她的“視野”裏，這棵老鬆樹體內，那代表著“生命”的火焰，已經微弱到了極致，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徹底熄滅。

這是不可逆轉的“死亡之勢”。

聽到兩人的回答，林淵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在兩人不解的目光中，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了那棵枯朽的老鬆樹前。

他緩緩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那隻因為打掃而磨出了薄繭的手，輕輕地，按在了那粗糙、冰冷、布滿了裂紋的樹幹之上。

他閉上了眼睛。

刹那間，他丹田那片灰蒙蒙的、混沌未開般的氣海，開始以一種玄奧的韻律，緩緩地運轉起來！

一絲極其微弱、微弱到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甚至連神識都難以捕捉的灰色氣流——太初之氣——如同涓涓細流，順著他的手臂經脈，緩緩地，從他的掌心，注入到了老鬆樹那死氣沉沉的樹幹之中。

高磊和蘇清影，都好奇地、屏住呼吸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地拉長、靜止。

天穹之上，三輪妖異的血月高懸，灑下清冷如霜的、淡淡的光輝。陵園裏，那些不知名的、屬於陰性的小蟲，開始此起彼伏地鳴叫起來，讓這片死寂之地，顯得更加的靜謐，也更加的詭異。

一息......

兩息......

三息......

就在高磊皺起眉頭，以為林淵隻是在故弄玄虛，用這種方式來轉移話題，掩飾自己內心的痛苦時——

異變，發生了！

那棵被兩人同時宣判了“死刑”的老鬆樹，它最頂端的一根、已經徹底枯黃的枝條上，一簇早已變成了鐵鏽般褐色的鬆針，竟然......竟然以一種肉眼可見的、極其緩慢、但又無比堅定的速度，從那連接著枝幹的根部開始......

由黃轉綠！

那抹綠色，是如此的鮮嫩，如此的純粹，充滿了沛然無匹的、仿佛能讓萬物複蘇的生命力！

在這清冷、慘淡的血色月光之下，那一點新生的翠綠，竟宛如一顆最璀璨、最耀眼的無瑕翡翠，綻放出了讓天地都為之失色的、震撼人心的光芒！

“這......這......這......”

高磊的眼睛，瞬間瞪得像一對銅鈴！他那張粗獷的臉上，寫滿了無以複加的、見鬼一般的駭然！

他那因為修煉而虯結的肌肉，不受控製地繃緊，嘴巴張得大大的，足以塞進一個完整的雞蛋！

他使勁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劇烈的疼痛告訴他，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不是幻覺！

而蘇清影的反應，比他還要劇烈！

她“霍”地一下，猛地從石階上站了起來，那雙平日裏總是古井無波的清澈眸子，此刻，卻寫滿了驚濤駭浪般的震撼與不可思議！她那纖細、柔弱的身軀，甚至都因為過度的激動，而開始微微地、不受控製地顫抖！

在高磊的眼中，他看到的，隻是一點不可思議的、由黃轉綠的顏色變化。

但在她那空靈道體的“視野”裏，她“看”到的，卻是另一幅完全不同的、足以顛覆她整個修行認知的、神跡般的景象！

她清晰地“看到”！

林淵那隻按在樹幹上的手掌，在這一刻，仿佛化作了一個生命的源頭！一個創世的奇點！

一股她從未見過的、無法理解的、甚至淩駕於她所知的一切法則之上的、至高無上的本源能量，正從他的掌心，源源不斷地，注入到老鬆樹那早已被死亡之氣所充斥的樹身之中！

那股能量，無比的奇特。它既蘊含著讓萬物凋零的“死”之寂滅，又蘊含著讓萬物複蘇的“生”之造化！

生與死，這兩種最對立、最根本的力量，竟以一種完美到不可思議的方式，和諧地統一在了一起！

它就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強行地、霸道地，逆轉了這棵鬆樹身上那股不可抗拒的“死亡之勢”，然後，又以一種近乎創世般的偉力，重新點燃了它體內那早已熄滅的......“生命之勢”！

這種力量，比她見過的、任何一種華麗的五行道法，比宗主那引動天地靈氣的宏大手段，都要來得......更加的本源！更加的古老！更加的......震撼！

“老林......你......你......”

高磊指著林淵，指著那棵枯木逢春的老鬆樹，因為過度的激動和震撼，他那平日裏洪亮的聲音，都變得結結巴巴，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林淵緩緩地收回了手。

隨著他手掌的離開，那抹新生的綠色，也停止了繼續蔓延。但它，卻真實地，頑強地，存在於那根枯黃的枝條之上，如同黑夜中的一點星火，向整個世界，證明著剛才那並非幻象。

林淵回過頭，看著兩人那副石化般的模樣，臉上露出了一絲輕鬆的微笑。

他伸出食指，放在唇邊，對他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我的路，有點特別。”

“所以，幫我保密。”

這一刻。

高磊和蘇清影心中，所有的擔憂、所有的愧疚、所有的同情、所有的不甘......

全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如同火山爆發般的狂喜，以及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對未知力量的、深深的敬畏！

他們終於明白了！

林淵的平靜，不是偽裝！

林淵的從容，更不是強撐！

那是一種真正掌握了遠比他們所知的一切，都更加強大、更加不可思議的力量之後，才會擁有的、真正的、源於內心的底氣！

“好！好！好！”

高磊重重地點著頭，他一把搶過蘇清影手中的丹藥，連同自己的那一瓶，不由分說地，又全部塞回到了林淵的手中！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但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不！你才更需要這些東西！”

“你需要能量！比我們任何人都更需要！”

蘇清影也用力地點著頭，她眼中的淚水，終於還是流了下來。但這一次，不再是擔憂與同情的淚，而是喜悅與激動的淚。她那張絕美的臉上，綻放出了一個多月以來，最燦爛、最動人的笑容。

三人之間，無需再多言語。

一個共同守護這個驚天秘密的、無聲的約定，已然立下。

他們的友誼，也在這陵園的血色月光之下，經曆了一次最深刻的淬煉與升華，從此，再無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