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翌日，天光微亮，紫色的太陽尚未完全躍出地平線，青雲宗外門的一處巨大演武場上，卻早已是人聲鼎沸。

這處演武場完全由巨大的青石鋪就，平坦而開闊，足以容納數千人。

在場地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塊高達三米有餘的奇特黑石，其表麵光滑如鏡，在晨光下反射著幽深的光澤，石體內部，仿佛有億萬星辰在緩緩流轉，充滿了神秘與玄奧之感。

這，便是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引氣石”。

來自東荒各地的、數以百計的少年少女們，懷揣著對仙道的無限憧憬與忐忑，聚集在此。

他們大多衣著光鮮，神情中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驕傲與緊張。

而在人群的一個角落，林淵、高磊等十名幸存者，則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們統一換上了宗門發放的、質地粗糙的灰色布衣，與周圍那些十幾歲的少年相比，他們這些平均年齡二十多歲的“大齡青年”，就像是混入羊群的幾隻駱駝，引來了不少好奇與探究的目光。

他們同樣一夜未眠，但心情卻更為複雜，既有對未來的緊張與興奮，也有一絲對未知命運的惶恐。

“肅靜！”

一聲尖利而不耐煩的嗓音響起，昨日那位姓錢的外門執事，手持一本厚厚的名冊，走到了引氣石旁。他環視了一圈場中嘈雜的人群，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

“今日，乃我青雲宗十年一度開山收徒之日！規矩我就不多說了！”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腔調高聲說道：“上前，將手掌貼在引氣石上，摒除雜念，集中爾等全部心神，去感應、去引動天地間遊離的‘道之碎片’！”

“引氣石，會根據爾等所引動碎片的種類與數量，發出不同顏色與亮度的光芒。光芒顏色，代表爾等親和的道之屬性；光芒亮度，則分為一到九品，光芒越盛，品級越高，代表爾等資質越好！若引氣石毫無反應，便是與仙道無緣，自行下山去吧！”

“現在，測試開始！念到名字的，上前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場中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一名被叫到名字的錦衣少年，深吸一口氣，滿懷期待地走上前去，將手掌貼在了冰冷的引氣石上。

片刻之後，引氣石上，泛起了一層微弱的紅色光芒，其亮度，大概隻將將點亮了石頭底部一小片區域。

“火之道，親和一品。資質下下，入火灶房當個燒火雜役吧。下一個！”錢執事麵無表情地宣布道，隨手在名冊上劃了一筆。

那少年頓時麵如死灰，失魂落魄地被引到了一旁。

測試一個接一個地進行著。大部分少年，都隻能引動一到三品的微光，最好的一個，也不過是引動了四品光芒，被一位路過的外門管事點頭收入了外門，引來了一陣羨慕的驚呼。

輪到高磊了。

他高大的身形在普遍瘦弱的少年中，顯得鶴立雞群。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沒有絲毫的緊張，按照要求，將那隻布滿了老繭的寬大手掌，重重地按在了引氣石上。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一瞬間！

“嗡——！！！”

整塊引氣石，仿佛一頭沉睡了萬古的洪荒巨獸被瞬間喚醒，猛然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

緊接著，一道璀璨、刺目、霸道無匹的金色光芒，從石頭內部轟然爆發！那光芒之盛，簡直如同一輪小太陽在演武場上升起，讓場中所有人都被刺得睜不開眼！

整塊三米高的引氣石，從底到頂，被這霸道的金光徹底貫穿、點亮！

光芒之中，石頭內部那流轉的星辰，竟彙聚成了一尊手持巨斧、頂天立地、充滿了無盡戰意的金色戰神虛影！

九品！這是毫無疑問的，資質頂格的九品之光！

“這......這......”

錢執事臉上的不耐煩與輕蔑，在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無以複加的震驚與狂喜！他的嘴唇哆嗦著，山羊胡一翹一翹，指著引氣石，用一種變了調的聲音失聲尖叫起來：

“金之道！九品！不......不對！石中顯聖，這是......這是傳說中的‘金剛霸體’！天生便適合修煉煉體法門，是萬中無一的戰鬥天才啊！”

他的話音未落，演武場遠處的一座終年被雲霧籠罩的山峰之上，猛然傳來了一道洪亮、霸道、充滿了無盡戰意的聲音！那聲音如同滾滾天雷，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此子，根骨絕佳，霸體天成！我戰堂，收了！”

聲音未歇，一道魁梧的身影便已禦風而來，幾個閃爍便落在了高磊麵前。那是一名身形比高磊還要高大一圈的魁梧長老，渾身肌肉虯結，散發著駭人的壓迫感。

他看都沒看錢執事一眼，隻是上下打量著高磊，眼中充滿了欣賞與滿意，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小子，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王戰的親傳弟子！隨我來！”

說罷，他大手一揮，一股無形的氣勁便卷起了還有些又驚又喜、沒反應過來的高磊，兩人衝天而起，瞬間便消失在了那座戰意衝霄的山峰之上。

直到兩人離去許久，整個演武場才從死寂中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議論與驚歎。

高磊這石破天驚的表現，讓所有人對剩下這幾個“天外來客”，都投來了刮目相看的目光，眼神中充滿了敬畏與期待。

接下來，是蘇清影。

見過了高磊那驚世駭俗的表現，她顯得有些緊張，白皙的手掌輕輕地、試探性地放在了引氣石上。

一秒，兩秒......十秒過去。

引氣石上，毫無反應。沒有金光，沒有紅光，什麼都沒有。

錢執事剛剛堆起的諂媚笑容僵在了臉上，他皺了皺眉，正要不耐煩地宣布結果時——

異變再生！

那塊黑色的引氣石，並沒有發出任何顏色的光芒，而是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從她手掌接觸的地方開始，突然變得徹底透明了起來！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極致的純淨。整塊三米高的巨石，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從一塊深邃的黑曜石，徹底變成了一塊毫無瑕疵的、通透無比的水晶！

一股清新、寧靜、空靈的氣息，從水晶石上散發開來，籠罩了整個演武場。所有聞到這股氣息的人，都感覺自己煩躁的心緒瞬間被撫平，仿佛置身於最幽靜的山穀，聆聽著天地間最和諧的樂章。

這......又是什麼？

就在所有人，包括那位錢執事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之際。

青雲宗最高、最深處、那座終年被祥雲籠罩的宗主峰上，悠悠地傳來了一道溫和、清越、仿佛能滌蕩靈魂的女聲。

“此乃空靈道體，不親五行，不染塵埃，卻與天地本身相合，是我青雲宗立派之本——《青雲心訣》萬年不遇的最佳傳人。”

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慈愛。

“蘇清影，你，可願拜我為師，承我衣缽？”

蘇清影愣住了，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那雲深不知處的山峰。還不等她回答，一道柔和無比的青光便從宗主峰上垂下，如同擁有生命般，輕輕地將她籠罩、托起。

在場中數千人羨慕、嫉妒、崇敬的目光中，蘇清影的身影，被那道青光接引著，緩緩飛向了那代表著青雲宗至高權力的宗主峰。

又是一個......一步登天的絕世天才！

整個演武場徹底沸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聚焦在了最後一個尚未測試的“天外來客”——林淵的身上。

接連出現了兩個曠世奇才，那這最後一個，又該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錢執事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他幾乎是小跑著來到林淵麵前，臉上堆滿了菊花般的笑容，用一種近乎謙卑的語氣說道：“這位......仙苗，請，請測試！”

林淵深吸了一口氣，迎著數千道充滿了期待的目光，走到了那塊已經恢複了漆黑原狀的引氣石前。

說不緊張是假的。高磊和蘇清影的成功，讓他也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他伸出手，將手掌，重重地按在了那塊冰冷而又神秘的石頭上。

他閉上了眼睛。

刹那間，在他的感知世界裏，周圍的天地，變成了一片五光十色的、由無數能量粒子組成的浩瀚海洋！紅色的火之碎片，藍色的水之碎片，金色的金之碎片......它們是如此的活躍，如此的清晰！

他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一種碎片的“屬性”與“情緒”！

他心中一喜，嘗試著，用自己的精神力，去牽引那些離他最近的、最活躍的金色粒子。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接觸到那些金色粒子的瞬間，一種源自他身體最深處、源自他靈魂本源的、強烈的排斥感，轟然爆發！

仿佛一個高傲的帝王，不屑於去拾取路邊的銅錢。他的身體，他的靈魂，本能地、決絕地，排斥著這些在他看來“駁雜不純”的道之碎片！

他嘗試去吸引紅的，藍的，綠的......每一種，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的身體，像一個構造完美、但卻被徹底焊死的容器，拒絕容納任何外來的東西！

而在外界，在數千雙眼睛的注視下。

那塊剛剛才上演了兩次神跡的引氣石，此刻，卻如同一塊真正的、頑固不化的死石頭。

一片死寂。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任何反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場中的氣氛，從極致的期待，慢慢變得疑惑，再到竊竊私語。

錢執事臉上的笑容，也一點一點地凝固，然後消失，最終，被一種極度的不耐煩所取代。他走上前，用手指不耐地敲了敲那塊冰冷的石頭，發出“梆梆”的聲響。

確認了，毫無反應。

他後退一步，積蓄在胸中的那股火氣，終於爆發了出來。他扯著嗓子，用一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響亮、都充滿了鄙夷的語調，高聲宣布道：

“林淵——經脈閉塞，神魂不容外氣！乃萬古罕見之——”

“凡道之胎！”

“下一個！”

“凡道之胎”！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九天之上降下的黑色神雷，狠狠地劈在了林淵的頭頂！又像一盆從冰川上取來的、最刺骨的寒水，將他從頭到腳，澆得一片冰涼！

周圍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緊接著，竊竊私預言，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議論，和肆無忌憚的嘲笑。

“凡道之胎？哈哈哈，我還以為又是個什麼神體，搞了半天，是個徹底的廢物啊！”

“真是可惜了，本以為他們這群人都是天之驕子，沒想到混進來一個連雜役都不如的廢柴。”

“從天堂到地獄，這落差也太大了吧，真是笑死人了！”

錢執事那張臉，變臉譜一樣，瞬間又恢複了最初的冷漠與不屑，甚至還多了一絲被戲耍了的鄙夷。他看都懶得再看林淵一眼，直接將他的名字從名冊上重重地劃掉。

團隊中，其他幾個同樣被測出沒有資質，或資質平庸的幸存者，紛紛向林淵投來了複雜、同情、甚至帶著一絲慶幸的目光。

而那個資質平庸，剛剛被收入外門的趙坤，更是站在人群中，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扭曲的笑容。

林淵站在原地，站在那塊冰冷的、宣判了他命運的石頭前，感受著來自四麵八方那或嘲笑、或同情、或鄙夷的冰冷目光，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內心，隻剩下無盡的茫然與苦澀。

他緩緩地低下頭，看向自己那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的、緊握著的拳頭。

在他的口袋裏，那塊曾經帶給他無限希望的混沌石，正靜靜地躺著，冰冷而又沉重。

在這一刻，仿佛也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