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紫日當空，大地如焚。

無盡的戈壁灘上，沒有一絲風，空氣被那輪巨大的紫色太陽炙烤得扭曲、變形，遠方的地平線上，時常有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在誘人地晃動，仿佛是魔鬼對絕望旅人最惡毒的嘲弄。

地貌早已不是最初的平坦鹽堿地，而是變成了連綿起伏的沙丘和一片片嶙峋的怪石區。那些石頭呈現出一種被烈焰灼燒過的黑褐色，邊緣鋒利如刀，在紫光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一支渺小如同螻蟻般的隊伍，正在這片死亡之海上，艱難地跋涉著。

他們已經走了三天三夜。

高磊依舊走在隊伍的最前麵，他用一根更粗壯的獸骨充當拐杖，為身後的人開辟著道路。他的嘴唇早已幹裂得不成樣子，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被砂紙摩擦。他那件原本結實的戶外衝鋒衣已經破爛不堪，露出下麵被曬傷的、青紫交加的皮膚。胸口的傷勢在缺乏藥物和休息的環境下不斷惡化，但他依舊強撐著，將魁梧的身軀挺得筆直，如同一麵絕不倒下的旗幟。

隊伍中，身體上最疲憊的，反而是林淵。

他本就是個常年坐在電腦前的程序員，體能是所有人中最差的之一。但此刻，他的精神卻高度集中，甚至可以說，達到了某種玄妙的境界。

他一邊機械地邁動著雙腿，一邊持續不斷地、極其微弱地引導著混沌石中那一絲絲清涼的“氣”，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緩緩流淌、循環。

這是一種極其耗費心神的操作，但他卻驚喜地發現，在這種“內循環”的狀態下，他身體的疲勞感、以及腹中那火燒火燎的饑餓感，竟然得到了極大的緩解。更重要的是，這股“氣”仿佛一層無形的屏障，將外界那足以把人逼瘋的酷熱與絕望隔絕開來，讓他的思維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依舊能保持著程序員應有的冷靜與清晰。

蘇清影的變化也很大。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中卻少了幾分驚恐，多了幾分與這個詭異世界相融的沉靜。她的體質似乎正在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緩慢地適應著這片土地。她對危險的預知能力變得越來越強，有好幾次，就在眾人即將踏上一片看似平坦的沙地時，被她急聲叫住。隨後他們便會看到，那片沙地之下，有巨大的、類似流沙蠕蟲的生物一閃而過。

她對林淵身上的“氣”也越來越敏感，有時候，她甚至能模糊地“看到”，那一絲絲無形的氣流，是如何從林淵手中的石頭裏溢出，又是如何在他體內沿著奇特的路徑流動的。

其他人，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最初抓住希望的興奮，早已被這無盡的、看不到頭的行走消磨殆盡。士氣低落到了冰點，每個人都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行屍走肉，機械地、麻木地跟在前麵。

抱怨聲，如同陰影中的藤蔓，再次悄然滋生。

“還要走多久......這鬼地方根本沒有盡頭......”

“高磊選的方向到底對不對？我怎麼感覺我們一直在原地打轉？”

“水......我快渴死了......”

質疑與絕望，如同病毒般在隊伍中擴散。

他們的最後一瓶飲用水，在昨天清晨就已經耗盡。僅存的幾塊壓縮餅幹，也在昨晚被分食一空。現在，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彈盡糧絕。

白天，毒辣的紫日仿佛要將人體內最後一絲水分都蒸發幹淨，他們隻能尋找一些巨大的岩石投下的、可憐的陰影，像一群瀕死的蜥蜴般躲藏起來，等待黑夜的降臨。

而夜晚，氣溫又會急劇下降到冰點以下，寒風如刀，刮在人身上，仿佛要將骨髓都凍結。他們甚至不敢再生火，因為火光會吸引來那些潛伏在黑暗中的、饑餓的掠食者。

高磊曾試圖從一種長滿了黑色尖刺、類似仙人掌的奇異植物中獲取水分。他用骨刺小心翼翼地切開植物厚實的表皮，然而，流出來的並非是清澈的汁液，而是一種帶著強烈腐蝕性的綠色粘液。那粘液滴落在沙地上，“滋滋”作響，冒起一陣白煙，嚇得眾人連忙後退。

生存的壓力，如同套在每個人脖子上的絞索，正在一點一點地收緊。

在一次短暫的休息中，林淵看著一株早已徹底枯死的灌木，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大膽的念頭。

既然這股“氣”能夠緩解自己的疲勞，那它是否......蘊含著某種生命的能量？

他走到那株枯死的灌木旁，將手掌輕輕貼在上麵，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體內那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絲“氣”，緩緩地引導了過去。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奇跡發生了。

那株已經幹枯得如同焦炭的灌木枝條，在林淵的手掌接觸下，竟然......竟然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但肉眼清晰可見的綠意！

那抹綠色是如此的鮮活，與周圍死寂的黑褐色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雖然它隻持續了短短一兩秒，就因為“氣”的耗盡而迅速消失，重新變回了枯黃。

但這已經足夠了！

這證明了，他的“氣”，不僅僅能作用於自身，它真的蘊含著最本源的、創造性的生命能量！

“天哪！”

“我沒看錯吧？！”

“活了！它剛才活了！”

幸存者們發出一陣不可思議的驚呼，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光亮。

林淵自己也欣喜若狂。這個發現的意義，實在太過重大！他立刻走回高磊身邊，對他說道：“讓我試試。”

他將手掌貼在高磊那片青紫色的胸口上，將體內新生成的、微弱的“氣”緩緩注入。

“氣”進入高磊體內後，如泥牛入海，沒有引起任何波瀾。林淵很快便感到一陣虛脫，臉色也白了幾分。

“怎麼樣？”他有些緊張地問道。

高磊閉著眼睛感受了許久，然後緩緩睜開，眼中帶著一絲驚奇：“......好像，真的......疼痛緩解了一絲。雖然不多，但確實沒那麼疼了。”

這個結果，讓整個團隊的士氣，得到了立竿見影的回升。雖然林淵的能力還很微弱，但他們仿佛看到了一條通往未來的道路。隻要林淵能變強，他們就有機會治愈傷痛，甚至......創造生機。

然而，這點剛剛燃起的希望，在又一天殘酷的跋涉之後，再次被無情的現實所擊碎。

團隊中一個名叫趙坤的年輕程序員，在又一次被腳下的碎石絆倒後，徹底崩潰了。

他沒有再爬起來，而是像一攤爛泥般癱倒在地，雙手抓著滾燙的沙土，嚎啕大哭起來。

“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他聲嘶力竭地喊著，聲音裏充滿了絕望，“這根本就是條死路！沒有水，沒有食物，前麵什麼都沒有！我們在自殺！我們都在跟著他自殺！”

他的手指，顫抖著指向了隊伍最前端、那個沉默如山的身影——高磊。

“是你！是你把我們帶到這條絕路上的！你說要帶我們活下去，可你看看我們現在！我們馬上就要渴死、餓死在這裏了！”

他的崩潰，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炸彈，瞬間引發了劇烈的連鎖反應。

“趙坤說的沒錯......我們不能再這麼走下去了......”

“停下來吧，也許......也許會有救援呢？”

“再走下去，不等找到什麼綠洲，我們就先死了！”

另外幾名本就處於崩潰邊緣的幸存者也紛紛附和，他們圍在一起，用一種混雜著恐懼、怨恨和祈求的眼神看著高磊和林淵，拒絕再向前邁出一步。

團隊，在生死絕境麵前，再次麵臨分裂。

就在高磊眼中寒光一閃，幾乎要再次用鐵血手段強行彈壓的時候，一直安靜地跟在林淵身旁的蘇清影，突然臉色劇變。

她猛地抬起頭，越過爭吵的人群，望向了遠方的一個方向。她的鼻翼微微翕動，那雙美麗的眼睛裏，爆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璀璨奪目的光芒。

“那邊！”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感覺到了！很‘濕潤’、很‘幹淨’的氣息！就像......就像雨後的森林！雖然很遠，非常非常的遠！但是......它確實存在！”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強烈地，感知到如此正麵的、代表著生命與希望的氣息！

整個爭吵的場麵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清影的身上。

高磊轉過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林淵。

林淵也看向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經過這幾天的相處，蘇清影那種奇特的感知能力，已經數次拯救了團隊。她的預感，是他們在這片死亡絕境中，唯一的羅盤。

這，或許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高磊深深地吸了一口滾燙的空氣，他站直了身體，用那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對所有癱坐在地上的人，發出了最後的通牒。

“這是最後一次。”

“信我們，就他媽給老子站起來，跟上！不信，就留在這裏，等著被曬成肉幹，或者喂了狼！”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彎下腰，將隊伍中那個因為脫水已經陷入半昏迷的女同事李莉背在了自己寬闊的背上，然後，邁開沉重的步伐，第一個，朝著蘇清影所指引的那個方向，毅然決然地走去。

林淵緊緊握著手中的混沌石，第二個跟了上去。

剩下的幸存者們，包括最先崩潰的趙坤，都愣在了原地。他們看著高磊和林淵那決絕的背影，又看了看蘇清影那充滿了希望與肯定的眼神。

留下，是百分之百的死亡。

跟上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求生的本能，最終還是壓倒了所有的絕望與懦弱。

“等等......等等我！”

趙坤第一個從地上掙紮著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追了上去。其他人也咬著牙，互相攙扶著，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跟上了隊伍。

這是一場豪賭，賭上了所有人的性命。

他們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半天？還是一天？

在極度的脫水和饑餓下，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許多人的眼前，都開始出現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幻覺。有人看到了家鄉的親人，有人看到了滿桌的酒席，有人則看到了麵目猙獰的角狼。

就連林淵，也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腳步越來越沉，全憑著最後一絲意誌力和體內那微弱的“氣”在支撐著。

就在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支撐不住，即將倒下的那一刻——

“啊——！！！”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高磊，突然停住了腳步，他仰起頭，從那幹裂的喉嚨裏，發出了一聲沙啞、狂喜、如同野獸般的歡呼！

林淵艱難地抬起頭，順著高磊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地平線的盡頭，在那片永恒不變的、令人絕望的土黃色與黑褐色之中，一抹模糊的、但絕對不同於荒漠景色的......綠色，悄然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

那抹綠色是如此的淡，如此的遙遠，仿佛隨時都會被扭曲的空氣所吞噬。

但它就在那裏！

它代表著植物，代表著水源，代表著......生機！

絕處逢生！

“水......是綠洲！我們得救了！”

“嗚嗚嗚......我們真的......真的走到了！”

那一瞬間，所有幸存者，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無論是強硬的高磊，還是崩潰過的趙坤，都流下了激動的、滾燙的淚水。

他們攙扶著，擁抱著，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在那遙遠的地平線上，那抹淺淺的綠色，就是他們在這片殘酷大陸上，所能看到的、最美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