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輪血月的光輝，不知疲倦地傾瀉而下，穿過巨獸骸骨的縫隙，在地麵上投下斑駁陸離、宛如墓碑群般的影子。

篝火早已熄滅，隻剩下最後一縷青煙，帶著未燃盡的焦糊味，與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以及死亡留下的腐朽氣息，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危機暫時退去，但比野獸更可怕的，是幸存者之間那死一般的沉寂，以及人與人之間信任的徹底崩塌。

林淵靠著一根巨大的肋骨坐著，他的身體已經恢複了程序員應有的疲憊與酸痛，但他的大腦，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回放著剛才那生死一瞬的畫麵。

那股神秘的、自混沌石中湧出的氣流，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但他能清晰地記得，那種感官被無限放大、時間被拉長、力量瞬間充盈四肢百骸的奇妙感覺。

那不是錯覺。

那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力量，一種......超凡脫俗的力量。

他反複摩挲著掌心那塊冰冷的石頭，試圖理解這股力量的來源，以及，它被觸發的條件。是極度的情緒波動？還是生死一線的危機？

高磊掙紮著站了起來，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跡，胸口劇烈的疼痛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但他那雙在血月下閃著寒光的眼睛，卻異常的明亮，亮得讓人心悸。

他沒有再去看那具慘不忍睹的同伴屍體，也沒有再試圖去安撫任何人的情緒。

他的目光，如同一柄最鋒利的解剖刀，冷酷地、一個一個地審視著在場的每一個幸存者。

那眼神中，不再有屬於文明社會的溫情，隻剩下屬於這片殘酷大陸的、最原始的生存法則。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那個蜷縮在最遠處角落裏、渾身抖如篩糠的身影上。

王浩。

高磊動了。他一步一步地，朝著王浩走去。他的步伐很慢，甚至有些踉蹌，但每一步都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人的心臟上。

寂靜的骸骨空間裏，隻聽得到他沉重的腳步聲和王浩那越來越粗重、充滿了恐懼的喘息聲。

“不......不要過來......”王浩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拚命地向後縮，直到後背抵住了冰冷的骨壁，退無可退。

高磊沒有說話，他隻是彎下腰，撿起了之前被角狼擊飛的那根鋒利骨刺。血色的月光，在那慘白的骨刺尖端上，反射出一點妖異的紅芒。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太害怕了！”王浩終於崩潰了，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為自己辯解，“是本能反應！對，是本能！換了你們也會這麼做的！我不想死啊！求求你，高磊，饒了我吧......”

他試圖博取同情，但沒有人說話。幸存者們的眼神複雜，恐懼、憤怒、鄙夷......還有一絲不易察乙的動搖。

“高磊......”

團隊中那位心地相對最善良的女同事孫曉，終於還是沒忍住，她站了起來，聲音顫抖著說：“別......別殺他......我們......我們人已經夠少了......再也經不起......”

高磊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緩緩回過頭，目光冷冷地掃過孫曉，掃過每一個臉上露出不忍之色的幸存者。

“人少？”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裏充滿了嘲諷與冰冷，“在這種地方，一個廢物，一個隨時可能從背後捅你一刀的叛徒，他的價值，比得上一隻角狼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

“從現在開始，這裏，沒有地球的法律，也沒有狗屁的道德說教！”他的聲音猛地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斬釘截鐵地宣告著，“這裏隻有一條規則：能為團隊做出貢獻、能並肩作戰的，活！拖後腿、當累贅、甚至背叛同伴的，滾！”

“我不管你們同不同意，這就是我的規矩！”他用那根骨刺，指向了除了林淵之外的所有人，“你們現在就可以走，可以離開這個團隊，去自己找活路，我高磊絕不攔著！但隻要留下來，就必須遵守這條規則！”

這是末日之下，最殘酷、最冷血，卻也是唯一有效的法則。

一時間，無人敢應。高磊那股由軍人血性與末日絕望淬煉出的強大氣場，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林淵站了起來。

他走到了高磊的身邊，在高磊有些意外的注視下，並沒有開口勸阻，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已經嚇得麵無人色的王浩。

“你走吧。”

林淵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們不會殺你，但從現在開始，你也不再是這個團隊的一員。”

他從自己那所剩無幾的物資裏，拿出了一小瓶礦泉水，和最後一塊壓縮餅幹，扔到了王浩的麵前。

“這是你最後的物資。離開這裏，往哪個方向走，是死是活，都看你自己的造化。”

如果說高磊的殺意讓王浩感到了極致的恐懼，那麼林淵這平靜的宣判，則讓他墜入了更深的絕望深淵。

被放逐，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完全陌生的死亡戈壁上，獨自一人，這和直接宣判死刑，又有什麼區別？甚至......更加殘忍。

王浩癱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麵前那瓶水和餅幹，又抬起頭，看了看高磊那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臉，和林淵那平靜得有些可怕的眼神。他知道，再也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

一種極致的怨毒，從他那絕望的眼底深處浮現出來。他掙紮著爬起來，一把抓起地上的物資，怨毒無比地死死盯了林淵和高磊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將兩人的樣貌刻進自己的骨髓裏。

然後，他一言不發，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踉蹌蹌地消失在了骸骨之外那無盡的、被血色月光籠罩的黑暗戈壁之中。

看著王浩的身影徹底消失，高磊緊繃的身體才猛地一鬆，他再也支撐不住，捂著劇痛的胸口，靠著骨壁緩緩坐倒在地。

林淵立刻走過去，蹲下身，撕開高磊的衣服幫他檢查傷勢。那道被狼尾抽中的地方，已經是一片恐怖的青紫色，肋骨很可能已經斷了。

“剛才......你看到了嗎？”林淵一邊檢查，一邊低聲問道。

高磊忍著劇痛，點了點頭，他看著林淵，眼神中充滿了震撼和不解：“看到了。很淡，但確實看到了......你身上......發光了。那到底......是什麼？”

林淵沒有解釋，因為他自己也解釋不了。他將那塊已經恢複冰冷的混沌石，鄭重地遞到了高磊的手中。

“是它。”

高磊握住石頭，那粗糙的手掌能清晰地感受到石頭的冰冷與沉重。他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了半天，最終卻失望地搖了搖頭：“沒什麼感覺，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

就在兩人都陷入沉默之際，一個微弱而又清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能看到。”

是蘇清影。

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兩人身邊，那雙經曆了恐懼與悲傷洗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林淵手中的混沌石，眼神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光彩。

“我能看到......”她輕聲說，仿佛在描述一個隻有她能看到的世界，“那塊石頭......它像一個黑色的漩渦，一個......很小的黑洞。它在不停地......吸收周圍那些我們看不見的東西，那些飄在空氣裏的、紫色的光點......然後，在它的內部進行轉化，最後......”

她的目光轉向林淵，帶著一絲不確定和驚奇。

“最後，轉化成一種純粹的、無色的‘氣’，輸送給你。你的身體......就像一個容器，接收了這些‘氣’。”

吸收！轉化！容器！

這三個簡單的詞，如同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林淵腦海中所有的迷霧！

這不就是......這不就是編程中最基礎的邏輯模型嗎！

混沌石是一個“接口（Interface）”，負責從外部環境中捕獲未知的能量（吸收）；它內部有一個核心“函數（Function）”，用來處理這些能量（轉化）；而自己的身體，則是一個“變量（Variable）”或者說“對象（Object）”，用來存儲和調用這些處理完畢的能量（容器）！

這個念頭一生起，林淵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了！

他立刻盤膝坐好，雙手捧著那塊混沌石，閉上了眼睛。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被動地等待，而是學著冥想的樣子，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放空大腦，然後，主動地去“想象”！

他想象著自己是一個空的瓶子，想象著那塊黑色的石頭是一個能量的源頭，想象著蘇清影所描述的那種無色的“氣”，正順著自己的手臂，緩緩地、一絲一絲地流入自己這個“瓶子”裏。

這一次，感覺來了！

雖然極其微弱，微弱到如同一根蛛絲拂過皮膚，但他確實地、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能量，正從冰冷的石頭中緩緩滲出，順著他的掌心，流入了體內！

這股能量流過之處，帶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泰之感，仿佛幹涸的河床，得到了一絲甘霖的滋潤。

雖然，這股“氣”的量，與之前戰鬥時那股洶湧澎湃的洪流相比，簡直就是溪流與江海的區別，完全無法再現那種毀天滅地般的爆發力。

但這已經足夠了！

這證明了，這股力量，是可以被主動引導和控製的！它不是一次性的奇跡，而是一種可以被學習、被掌握的......能力！

林淵猛地睜開眼睛，他眼中的光芒，甚至比天邊的血月還要明亮！

他看向高磊，高磊也正一臉震驚地看著他，顯然，他也感受到了林淵身上那轉瞬即逝的、微弱的能量波動。

希望！

在經曆了死亡、背叛和絕望之後，在這片殘酷的異世大陸上，他們終於抓住了一絲真正可以被稱為“希望”的曙光！

如果林淵能夠真正掌握、並且強化這股力量，那麼他們在這個世界的生存幾率，將得到幾何級數的提升！

高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口的劇痛和鬱氣全部吐出。他看著林淵，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沉聲說道：“老林，從現在起，你的安全，就是我們這個團隊的最高優先級。你什麼都不用管，就負責一件事——研究怎麼變強！我，負責保護你，保護所有還值得保護的人！”

林淵看著自己這位生死與共的兄弟，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肩上扛起的，將是這支殘破團隊的未來，是這十一個幸存者的性命。

天邊，那詭異的暗紫色天穹，開始泛起一絲魚肚白。

那輪巨大而幽冷的紫色太陽，再次緩緩地從地平線上升起。它的光芒驅散了籠罩大地的三輪血月，也驅散了那刺骨的寒意。

新的一天，降臨了。

幸存的團隊，雖然人數變得更少，內部也永遠地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傷疤。但他們的眼神中，卻不再是昨日的麻木與絕望。

在林淵的身上，他們看到了奇跡。在高磊的身上，他們找到了秩序。

一種名為“希望”的火焰，在每一個人的心中，第一次，真正地燃燒了起來。

他們決定動身，不再停留。沿著紫日升起的方向，朝著那未知的、或許存在著文明，也或許潛藏著更大危機的遠方，邁出了踏上這片滄源大陸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