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到來的當天。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浸透了哀傷的染料,蔓延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祝瑤站在距離方氏別墅數十米之隔的街角,殘破的右袖在微涼的晨風中輕輕擺動,空蕩無力。
隔著高高的雕花鐵門,喜慶的喧鬧滿溢出來。
“一拜天地——”
司儀嘹亮喜慶的呼喊穿透了空氣,像一把燒紅的鐵釺,精準地刺入祝瑤死寂的胸腔。
沒有心跳,那裏卻傳來一陣痙攣般的劇痛。
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卻隻摸到一片冰涼。
曾幾何時,他也曾執起她的手,對著蒼茫天地,低語永恒的誓言。
那時的天地,是為他們作證的。
如今,同樣麵對天地,他拜的卻是與另一個女子的白首之約。
“二拜高堂——”
第二聲呼喊接踵而至,比第一聲更顯莊重,也更刺耳。
祝瑤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幾乎要滲出血來。
高堂......多麼溫暖的詞,代表的是歸屬,是家。
她的父母呢?
留給她的隻有孤兒院冰冷的牆壁和被歲月侵蝕的模糊印象。
她曾以為,方星澤和她共同構建的家,就是她的高堂。
她曾那麼用力地守護它,為此流了血,斷了手,獻出命!
“夫妻......”
夠了。
再多聽一個字,再多看一眼那喜氣洋洋的紅綢彩帶,都是一種淩遲。
祝瑤猛地轉過身,決絕地向著玉明寺而去。
續命術的力量已經搖搖欲墜。
巨大的疲憊感如冰冷的海水,從腳底漫延上來,冰冷刺骨。
意識在清晰與模糊的邊緣遊走,過往的影像碎片不受控製地閃現:
爆炸聲中他蒼白驚恐的臉、婚禮前他描繪未來時眼中閃爍的光芒、董事會上那句冰冷的“解除婚約”、江綺挽著他手臂宣告主權時刺目的笑容、泳池底模糊的護身符......
這些碎片如同刀片,在她僅存的意識中攪動、切割,帶來一陣陣尖銳而麻木的痛楚。
她望著通往玉明山方向的長路,目光空洞而遙遠。
死訊終究會傳到你的耳中,但你會信嗎?
還是會像扔掉護身符一樣,把這消息也當作垃圾清理掉呢?
與此同時,別墅內。
“禮成——!”
伴隨著司儀喜氣洋洋的高聲宣布,方星澤與江綺麵對麵而立。
江綺妝容精致,身著華美的手工旗袍,臉頰泛著嬌羞的紅暈,眼波流轉,盡是幸福。
她微微舉高金樽:“星澤。”
方星澤壓下心底那絲莫名纏繞的不安和空落,勉強擠出一個新郎官應有的笑容,舉杯應和:“小綺。”
金樽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二人手臂交纏,在眾人的歡呼祝福聲中,完成了象征著心心相印的交杯酒。
液體滑入喉嚨,帶著果香的甘醇。
方星澤努力地品味,試圖抓住那應該存在的喜悅。
然而,一絲揮之不去的冰冷卻順著喉管蜿蜒而下,沉澱在胃裏,凍得他微微發僵。
他放下酒杯,目光下意識地掃向之前祝瑤站立過的地方。
那裏空空如也。
“好了,該出發去教堂了。”
江綺輕柔地提醒,聲音裏滿是憧憬。
“嗯。”方星澤收回視線,壓下心頭的異樣,牽起江綺的手,在保鏢和親朋的簇擁下,走向門外等候的車隊。
別墅外,早已準備好的婚禮車隊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赤色長龍。
清一色的頂級豪車,披紅掛彩,引擎低沉地轟鳴著,昭示著主人的權勢與今日的隆盛。
中央的婚車更是極致奢華,花團錦簇,流光溢彩,仿佛載著人間至美的幸福。
方星澤護著江綺坐進後座,一股無法言喻的焦躁卻如同藤蔓般瘋狂纏繞上他的心臟,並且越收越緊。
車隊啟動,駛出別墅區,彙入了主幹道。
而另一條並行的岔路上,一輛通體漆黑、線條冷硬的靈車,正靜靜地從殯儀館的方向駛來。
車內空曠而安靜,隻有一個被黑色帷幕蓋住的棺槨,頂著一團小小的白花。
命運的絲線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大手撥弄。
紅與白,生與死。
最熱烈喧囂的相逢與最悲涼沉寂的別離。
就這樣,在這個普通的都市早晨,在寬闊無言的馬路上,狹路相逢。
長長的紅色車隊帶著喧囂的鼓樂和喜色,炫耀著前行,暢通無阻。
而那輛孤零零的黑色靈車,沉默,冰冷。
如同死亡本身投下的巨大陰影,不疾不徐地穿行其中。
兩者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在某一刻,於一個十字路口無聲地交錯而過。
方星澤正坐在婚車後座,安撫性地輕拍著江綺的手背,目光隨意地投向車窗外流動的街景。
就在恍然一瞥間,那抹慘然的白,從一片紅色中闖入了他的視線。
刹那的失神攫住了他。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跳了一拍。
方星澤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呼吸變得急促,雙眼死死盯著馬路對麵那輛靈車。
“怎麼了,星澤?”江綺察覺到他的異樣,抬起頭,有些擔憂地詢問。
“沒......”方星澤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喉嚨幹澀,想安撫江綺,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語。
那個瞬間,他好像看到了一雙帶著濃烈失望與悲傷的眼睛,正隔著車窗玻璃,隔著生死,冷冷地盯著他!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上頭皮。
江綺並未察覺,隻是柔聲道:“是不是有點累了?馬上就到教堂了。”
方星澤沒有回應。
那股冰冷的預感和心悸並未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如同即將滴下墨汁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他頭頂。
心悸尚未平息,方星澤口袋裏的手機,便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
方星澤眉頭緊鎖地掏出手機。
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喂?”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到的壓抑和緊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男聲。
“您好,是方星澤先生嗎?這裏是‘安和’殯儀館。”
“根據委托人生前特別交代,懇請您務必撥冗,主持她的葬禮......”
“誰?”方星澤的聲音猛地拔高,嚇得身邊江綺驚呼。
“你說誰?!”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指甲恨不得掐緊手機外殼裏。
“先生,死者的名字是......”
電話那頭的男聲如同最終判決,給了方星澤致命一擊。
“祝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