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殿門被猛地推開，蕭玥麵色沉鬱。

燭光下，沈硯辭正俯下身，用指尖將雲染臉頰邊的碎發拂到耳後。

而雲染此刻仰著頭，眼底是對他全然的依賴。

蕭玥身上的血液驟然變冷。

沈硯辭側頭看了一眼門口，不緊不慢地收回手，退開一步，麵覆寒霜：“殿下深夜至此，有何吩咐？”

“殿下息怒，奴婢......奴婢隻是被茶燙了手，沈大人在看......”

雲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向地麵。

蕭玥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她轉身就走。

沈硯辭冰冷的聲音從身後追來：“殿下慢走。雲染是臣府中人，不得無故受此驚惶。”

她腳步未停，指甲深陷掌心。

沈硯辭曾說，人牲低賤，不配伺候公主。

因此，在蕭玥救下即將被扔到河裏獻祭給河伯的人牲雲染後，沈硯辭將其接到丞相府，隨便給她安排了一個灑掃活計。

可現在，他對那個少女百般柔情。

蕭玥能看出他眼神中的情誼，那是絕對的愛戀與溫柔。

這曾經是屬於她，如今卻屬於另一個人。

沈硯辭之前對雲染不屑一顧，如今卻恨不得將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麵前。

既然真心不再屬於她，那沈硯辭，她不要了。

......

宣政殿內。

蕭玥直挺挺跪著，臉色十分慘白，眸子中一片死寂。

“兒臣蕭玥，自請離京。懇請父皇恩準。”

皇帝皺眉：“胡鬧！朕馬上就要為你和沈硯辭賜婚了，十多年的感情，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兒臣不想嫁給他了，兒臣自請去凜州。”蕭玥猛地抬頭，眼中是決絕的死誌。

“凜州？”皇帝拍案而起，“你的封地在江南，你去北疆的凜州做什麼？混亂，饑餓，寒冷......全都在那片土地，你去做什麼？”

“兒臣知道那是一片荒蕪之地，既然還有人生活在那，守著蕭家的江山，那兒臣也能承受。”蕭玥重重叩首，“求父皇成全！”

皇帝看著女兒眼中的死灰與決絕，頹然揮手：“......罷了，下個月使團例行去北境檢查，你跟著一起吧。”

“謝父皇。”蕭玥僵硬叩首，隨後起身，一步步退出大殿。

宮門外，寒風刺骨。

“殿下。”沈硯辭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蕭玥轉過身，漠然地看著階下。

雲染一直緊貼沈硯辭，一看見蕭玥，立刻撲倒，“咚”地一聲額頭撞在石階上。

“殿下開恩啊！”雲染哭嚎，不要命地磕頭。

“都是奴婢的錯，奴婢卑賤汙了殿下的眼。求殿下別遷怒沈大人，奴婢給您磕頭了！”石階很快洇開暗紅。

沈硯辭看著雲染額頭的血，眼底掠過疼惜。

他望向蕭玥，隻見她眼神空洞，仿佛在看陌生人。

一股煩躁猛地湧上沈硯辭的心頭。

他冷硬開口：“殿下聽見了？她不過是個可憐人。殿下金枝玉葉，何必因昨夜誤會遷怒於她？這可失了皇家仁慈，未免有失仁厚。”

“遷怒？”蕭玥緩緩重複，唇角扯出一個僵硬難看的弧度。

她目光掠過雲染，落在沈硯辭臉上，那眼神冰冷疏離，帶著深深的疲憊。

“沈大人，本宮可什麼都沒說，是她自己要跪的。”

沈硯辭渾身猛地一僵，這句話像冰針紮進耳膜。

她在他麵前，從來不講尊卑。

總是眉眼彎彎，脆生生叫他“硯辭哥哥”，自稱“我”。

他勸諫無數次，引經據典說君臣有別。

她總是不聽，甚至晃他袖子撒嬌：“規矩規矩，你就知道規矩，明明我是喜歡你才這樣叫的！”

那時他困擾、無奈，心底卻有一絲被特殊對待的悸動。

如今，她終於如他所願。

用最冰冷的稱謂，告訴他，君臣有別。

他該高興。

可為什麼心口像被驟然攥緊，悶得喘不過氣？

蕭玥沒再多看他一眼，也沒看磕頭的雲染。

她漠然轉身，一步，一步，走下高階。

身影在灰白天光裏，單薄的像是能被風一吹就走。

沈硯辭僵立原地。

雲染啜泣聲斷續從地麵傳來。他本該扶她，可腳像被釘住了。

有什麼東西，碎了。碎得無聲，卻在他心底掀起驚濤。

他張嘴，喉嚨堵著滾燙沙礫，發不出聲。

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身影，一步一步走遠，融進宮牆的陰影中。

蕭玥目光的空洞掠過紅磚綠瓦，最後定格在幾棵光禿禿的梧桐樹上。

一個畫麵撞進他的腦海，帶著中秋桂香的清香和月華的清涼。

小小的她，拽著月白錦袍的少年在宮道裏狂奔。

“殿下，這不合規矩！”少年踉蹌追隨。

“殿下，您跑慢點！”少年緊張嗬護。

“殿下，您不能叫我‘硯辭哥哥’，在下惶恐！”少年的耳根泛起一片紅暈。

她猛地停下，轉身叉腰瞪他：“沈硯辭！不合規矩，不合規矩，你就知道說不合規矩。覺得不合規矩，你走啊！”

她重重“哼”一聲，氣鼓鼓轉身要走。

可就在那一瞬間，一隻手，帶著汗意，突然緊緊地抓住了她手腕。

她愕然回頭。

月光下，少年沈硯辭耳根的紅暈很快蔓延到臉上，不敢看她，目光慌亂，手卻固執地緊抓著。

“我......我願意和你一起。”

馬車猛地顛簸了一下。

蕭玥手指猝不及防收緊，袖中硬物棱角硌入掌心，刺痛將她從回憶中喚醒。

她閉眼，長睫劇顫，另一隻手死死攥住袖袋裏僅剩的月形玉佩。

這玉佩雖是月亮形狀，邊緣卻是圓潤的。

可她太用力了，玉佩還是陷進她的手心，血珠滲出，染紅了素錦。

蕭玥緩緩睜眼，終於認清了現實，記憶中的那個人，再也找不回來。

現在的沈硯辭已經不是過去的沈硯辭，她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