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晦盯著河麵上暈開的血色,瞳孔驟然緊縮。
“來人,快把她給朕撈上來!”他厲聲喝道,聲音裏竟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侍衛們手忙腳亂地將舒願從冰冷的河水中拖出。
她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紙。
身下的裙擺已被鮮血浸透,在甲板上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太醫匆匆趕來,診脈後,臉色大變:
“陛下,娘娘她……已有三個月身孕,隻是母體虧空,又經冰水侵蝕。”
“龍胎……已經保不住了。”
舒願原本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混入發間的水漬裏。
聞人晦身形一僵,半晌才冷聲道:“……沒保住也好,本來也是一個孽種。”
舒願聽到這句話,心中一澀,忽然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他幼年失慈,而她的親人被斬首、孩子未出生就夭折;
她受過餓、挨過凍,被廢手斷腿、推入冰河……
當年種種,是她有錯,可是。
如今,她再也不欠他什麼了。
“再見了……”她輕聲呢喃,可聞人晦未曾聽見。
他早已轉身離去,連一個眼神都沒留給她。
或許是出於一絲微妙的愧疚,又或許是認定她再無威脅。
聞人晦撤走了監視舒願的宮人。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舒願換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素白長裙,將散亂的發絲輕輕挽起。
她拖著傷腿,一步一步走出冷宮,穿過寂靜的宮道。
皇宮裏張燈結彩,處處都是團圓喜慶的景象。
她走過禦花園的梅林,恍惚間仿佛看見少年時的聞人晦折下一枝紅梅,笑著插在她鬢邊;
轉過回廊,又好像看見他捧著熱騰騰的元宵,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邊……
可下一秒,這些幻影全都破碎成尖銳的現實——
她看見聞人晦摟著舒存意,對她冷眼相向;
也看見,他親手摔碎那枚青鸞玉佩。
還有,他冷漠地看著她在狗圈裏被撕咬……
回憶與現實在腦海中割裂,舒願頭痛欲裂,淚水模糊了視線。
“啊——!”
她突然崩潰地尖叫出聲,發瘋般衝向不遠處的高樓。
風吹起她的衣袂,像一隻折翼的白鳥。
沒有猶豫,她縱身一躍——
“砰——”
一切都歸於寂靜,隻有雪地中,盛開了一灘暗紅的花。
“陛下,那位……昨日在宮裏走動,不知要做些什麼。”宮人小心翼翼地稟報。
聞人晦正在批閱奏折,聞言眉頭一皺:“隨她去,今日不必再報。”
他不想聽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
直到次日清晨,聞人晦莫名心神不寧。
他放下朱筆,突然問道:“她昨日……可有什麼異常?”
“四處走動,可是在尋找什麼?”
“直接拿去給她便是。”
宮人跪伏在地,渾身發抖:“回、回陛下……那位娘娘昨夜……從摘星樓跳下去了……屍體還在那處,無人敢動……”
“啪!”
茶盞從聞人晦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幾乎是飛奔出殿。
當趕到摘星樓下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如遭雷擊——
舒願靜靜地躺在積雪中,素白的衣裙被鮮血染紅,黑發散開,像一幅破碎的水墨畫。
雪花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竟顯得有幾分安寧。
聞人晦踉蹌著上前,雙膝一軟跪在了雪地裏。
他顫抖著伸手,卻在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僵住——
她的身體早已冰冷,再也不會對他笑,對他哭。
也不會再用那種絕望的眼神看著他了。
“舒願……?”
他輕聲喚她,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哀求。
眼前一切光影都在搖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
他對她做了這麼多壞事,她不是該恨他嗎?!
為什麼她不打他、罵他?
為什麼她靜靜躺在那裏,麵色蒼白,一動不動的樣子讓他這麼心痛?
“舒願!你說話!你是假死,是騙我的,對不對?!”
他雙目赤紅,搖晃她無聲無息的屍身質問。
可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回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