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外婆被打得很重。

嘴角破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她用最後一點力氣，和身上僅剩的一枚金戒指，買通了一個清潔工。

那枚戒指，是我十八歲生日時送她的禮物。

清潔工收了戒指，歎了口氣。

趁著夜深人靜，將我推出了冰冷的停屍櫃。

一路推到了醫院地下室一間廢棄的祈禱室。

這裏，成了我臨時的靈堂。

很安靜。

外婆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走廊的垃圾桶裏，撿回了那頂毛線-線帽。

帽子上沾著汙漬，散發著餿味。

她卻像捧著稀世珍寶。

她顫抖著手，將帽子輕輕地，放在我高聳的、冰冷的腹部。

那裏，曾孕育著她全部的期盼。

然後，她握住我冰冷的手。

坐在我的屍體旁。

用她沙啞的、跑調的聲音，為我和我未出世的孩子，唱起了搖籃曲。

“月光光，照地堂......”

“年卅晚，摘檳榔......”

那是她小時候，哄我睡覺時，最常唱的歌。

歌聲很輕，很弱。

在空曠的祈禱室裏，顯得格外悲傷。

唱著唱著，歌聲越來越低。

外婆的頭，慢慢垂下。

最後，靠在了我的手臂上。

停止了呼吸。

她最終，還是死在了她一心想保護的外孫女身邊。

陪著我，走完了最後一程。

......

另一邊。

顧言修正在辦公室裏，簽署著林晚晚的專利申請文件。

簽到一半，他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

很煩躁。

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鬼使神差地，想去看看我的屍體處理得怎麼樣了。

他打了電話給停屍房。

得到的回複卻是，停屍櫃是空的。

顧言修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用錢和權勢，很快就從那個清潔工嘴裏，逼問出了祈禱室的位置。

他帶著不耐煩，一腳踹開了祈禱室的門。

然後，他看見了。

看見了那副讓他永世難忘的畫麵。

我安靜地躺在冰冷的移動病床上。

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高高隆起的腹部，安放著一頂小小的、沾著汙漬的毛線帽。

而我白發蒼蒼的外婆，就像睡著了一樣。

靠著我的手臂，臉上帶著血跡和瘀傷。

早已沒有了氣息。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顧言修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頂毛線帽上。

他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我曾滿臉幸福地告訴他，外婆在為我們的孩子準備禮物。

他想起來，外婆最後一次見他時，嘴角的血跡。

他想起來，我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顧言修，你會後悔的。”

他不是被法律擊垮。

不是被媒體審判。

而是被這幅由他親手造就的、充滿死寂和絕望的愛的畫麵，徹底擊潰了。

“啪嗒。”

他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

雙膝一軟，不受控製地跪了下去。

喉嚨裏，發出了第一聲不似人聲的、野獸般的悲鳴。

“啊——！”

（付費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