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女兒的小臉燒得通紅。
我跌跌撞撞往堂屋跑時,正撞見趙大安袒著肚子往被窩裏鑽。
他後頸的肥肉擠成褶子,聽見我的腳步聲便不耐煩地砸了下枕頭:「嚎什麼?」
「囡囡發燒了!」我撲到床邊扯他胳膊:「求你,用自行車載我們去醫院!」
「大半夜作什麼妖!」
趙大安揮開我的手,翻身踢到床頭櫃上的搪瓷缸:「老子明天還要上工!鄉下孩子哪個不發燒?睡一覺就好!」
裏屋傳來王春梅的哼唧聲,她裹著我陪嫁的花棉被探出頭,睫毛上還沾著睡前塗的蛤蜊油:
「大安哥,你就別管她們了,吵得寶寶在肚子裏直踢騰......」
婆婆趿拉著鞋進來,抄起門後的笤帚就往我背上抽:「作死的賤蹄子!敢嚇著我大孫子?」
她舉著煤油燈照向女兒:「呦,臉燒得跟猴屁股似的。死就死唄,反正是個賠錢貨,浪費那錢幹啥?」
我抓起棉襖往女兒身上裹,被婆婆一把拽住後領。
她枯瘦的手指戳著我鼻梁:「敢出這個門,就別想再進趙家的門!」
「我就是自己爬,也得去醫院給孩子看!」
剛跨過門檻,後腰突然挨了重重一腳。
趙大安的臭球鞋踩在我尾椎骨上,我護著女兒蜷在地上,聽見他罵罵咧咧:「反了你!敢跟我媽頂嘴?」
「砰——」
院外突然響起砸門聲。住在隔壁的張嬸舉著煤油燈衝進來,照見我懷裏的女兒時驚呼:「作孽啊!這孩子燙得能煮雞蛋了!」
張嬸一把扯開趙大安的胳膊,一拐棍敲在他手腕上:「你個狼心狗肺的!孩子腦子都要燒壞了!」
趙大安還想攔,被張嬸反手一拐棍打在腰眼上。
她拽著我往院外跑時,我聽見婆婆在身後尖叫:「老虔婆!少管閑事!」
到了衛生院,我攥著女兒的小手,看護士把退燒針推進她細瘦的胳膊。
醫生摘下聽診器:「再晚半小時,就該準備後事了。」
我把女兒滾燙的小臉貼在胸口,聞著她頭發裏的奶腥味,突然想起上一世她斷氣前,也是這樣安靜地蜷在我懷裏。
喉間湧上酸水,我轉頭對張嬸深深鞠躬:「嬸子,謝謝您......要不是您,囡囡就......」
「說啥呢!幸好我聽到你家的動靜不對勁,趙大安一家真不是人!」張嬸罵了一句。
隨後往我手裏塞了個雞蛋,「快給孩子衝衝奶水,嬸子在這兒守著,你放心。」
我摸了摸圍裙裏的舉報信,又看了眼窗外漸白的天色。
快了,很快就可以逃離這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