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家

平城靠山臨海，除了擁有豐富的資源還有優良的地理條件，更是一個老牌工業城市。在經濟開放之前，幾個大型國企每個月按時按量的工資養活了四分之三的平城人，他們稱呼自己平城人，更多卻是驕傲於國企金光閃閃的牌子。經濟開放之後，資源逐漸耗盡，這個老工業城市後勁不足，被一個個新興城市超越。國企效益不良，資產重組，而原本那被養活的四分之三人口也先後成為下崗大軍中的一員。無數年輕人離開家鄉北上或者南下，遙遠的他鄉才是夢想起飛之地。

高琳的父母均是某老軍工廠的普通職工，她從出生起就掛上了這個廠的記號，吃的是**福利廠的奶粉，穿的**福利廠的衣服，用的是**福利廠的文具，上的是**廠子弟學校。在這一個巨大的廠區，涵蓋了廠房，職工生活區，學校，醫院以及無數以**廠開頭的小機構。

高琳還記得父母失去工作的那一天絕望的表情，原本堅信能在這一個大集體內直到死亡，半途卻被無情的拋棄，那種恍然和無助讓小小的家庭充滿壓抑的氣氛。也就是在那幾年，高家的父母堅定了把女兒送出去的決心--把一生綁架在一個冷冰冰的機構上太沒保障，不如出去闖蕩。

高琳拖著巨大的行李包下車，呼吸熟悉的空氣，聽周圍亂糟糟的音響，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城市，就這樣熟悉起來，仿佛從未離開過。

平城的天灰暗，空氣中飄蕩無數的煤灰，盡管這幾年提倡環境保護，附近的山上都重新做了植被，但幾十年的破壞並不是幾年能彌補的。城內除了最近新建的樓房還保持著鮮亮的色彩，老房子的外觀均被酸雨腐蝕得不成樣子。

父親高成國蹬著三輪車來接，高琳興衝衝過去，高成國咧嘴笑看半晌，隻說了一句“瘦了！”

高琳把大箱子放三輪車後麵，皺鼻子坐上去，“現在人家花錢想瘦都瘦不下去，我還省錢了！爸，你怎麼還在修自行車？不是讓你別幹了？”

高成國蹬三輪車出車站，找偏僻的小巷子走，平城還沒開始大改造，許多的路還保持原樣，老平城人閉上眼睛也不會迷路，“你媽每天六點就催我出去擺攤，我和人下個棋她也有意見，要不你去跟她好好說說！”

高琳咯咯笑，“你女兒掙大錢了，用不著省，使勁花唄！”現在她完全可以抱著存折睡覺，每天數著存折上的零流口水，就學學那暴發戶的氣質也是自己高興！

“咱家前麵那個大院子，有個跟你同年的，大學畢業在南邊打工，說的是工資高也買房了。他老娘興衝衝跑去看了一回，捏鼻子回來了”高成果甩著汗水，“攢首付把家裏掏空了，他自己月供到最後，天天吃的就是麵條白飯，還趕不上咱們老家隨便做小買賣！你娘聽人說了，就非要給你掙個房子出來！”

高琳又愧疚了，自己為著自尊心抱著那老多房產證裝淡定，雖每個月有寄錢回來，但想老娘那個吝嗇的性子，再加上被下崗給嚇破了膽，絕對不敢大手大腳。她想了一下，“這次回來就是和你們商量，咱們在這裏買個房子唄，我回來好不好？”

“跟你媽說去！”

高家房子在員工宿舍區最裏麵，當年的老房子，多是四五層，院子裏還種上無數的綠色植物。幾十年過去，木植高大，遮天蔽日，水汽濃重，夏天算是涼快了，可白天房子裏的光線不好，有路子的人家早賣了房子搬走。

高成國拚命按車鈴，左鄰右舍都探頭出來打招呼，見了高琳就誇獎一句漂亮的大姑娘。

王詠梅站三樓陽台上，大聲吼兩人趕緊上去。高成國努嘴，讓高琳先上去，他去收攤。

廚房飯菜已經擺好，高琳肚子嘰咕亂叫，忍不住伸手去抓一塊排骨丟嘴巴裏，王詠梅打開她的手，“去洗！”

高琳嘿嘿笑，想起小時候青春期餓得能生吞獅子的時候，天天準點進廚房跟在老娘屁股後頭轉，很是懷念那種日子，洗手完畢就進廚房，抱著老娘的肩膀撒嬌。老娘罵了兩句，禁不住還是笑了，正巧高成國搬東西回家，一家人開飯！

在飯桌上高琳表達了買房子的意願，暗示老娘自己有可能回家居住，老娘果然不虧是生活泡出來的，聞弦音而知雅意，雙眉倒立，首先問高琳終身大事可有著落？若終身大事定了，買房子不是不可能，若是沒定，那就別提回平城的事。

高琳愁眉苦臉，雖然理解老娘要脫離這個地方的意願，但是外麵的生活並不是完全美好。她隻有忽悠，就算是終身大事沒定，也可以先買一個房子傍身，這個算婚前財產，要離婚了也不會被男方弄走的。此話一出，高琳就挨了幾筷子，按照王詠梅的話來說，“難怪找不到男人，婚事還每個影子就在想離婚了！”

房子的事情暫且按下不表，王詠梅內心估計已經接受自己女兒一天天邁向大齡剩女的事實，那死女子不急，她急。在高琳睡到日頭當午的時候，她已經忙著給四處的親友打電話，拜托大家一起行動起來找適齡的男子配對。在高琳不知道的時候，她二十歲那年傻兮兮紮兩個辮子的照片已經四處流竄，待她收到消息想要回收的時候，已經了無蹤跡！

她呼朋引伴，聚集初中高中的好朋友，想傾吐一下內心的鬱悶，可是朋友們出來的時候要麼成雙成對，要麼拖兒帶女，更襯得她形單影隻，無從說起。

這麼一鬱悶之後，又開始懷念董培的好來，如果當初沒有買那幾個鋪麵就不存在和林致遠重逢的事情，就更不必有這之後的風波。她可以大方地將董培帶回家介紹給父母，然後兩個人結婚如千千萬萬普通人一般邁進家庭生活。當然，這一切隻是她的幻想，就算她否定了自己買那幾個鋪麵的決定，卻不能否認林致遠的存在，他始終是她生活裏的一顆定時炸彈，除非徹底排除。排得越早，對她隻有越好，她不能抱怨！

高琳給母親安排了一個任務，讓她四處去打聽房價，再比較一下十年前的價格和現在的價格。王詠梅找街坊鄰居聊天，越聊越是心虛，最後試探性對高琳說，“你說，這房價還要漲？”

高琳笑，“咱們平城是小城市，沒什麼發展了，房價還不算高！你不知道B城，人家買一套房子，咱們能買三四套！”

王詠梅沒抓住重點，隻說讓女兒在外麵吃苦了，真就開始張羅買房的事，於是高琳順理成章地拿出自己收集好的樓盤資料和這幾年存工資的卡，獻媚道，“這個用我工資付好不好？”

“用得著你？”王詠梅瞪一眼高琳，去房間挖枕頭套，挖出來幾個存折揣懷裏，讓高琳領路去售樓處。

平城新區和老區隔了一條河，河這邊是老舊低矮的破磚房，河那邊是漂亮的高聳入雲的大樓房。

王詠梅瞧得上人家的房子，瞧得上人家的環境，瞧得上售樓小姐親切的笑容，就是瞧不上那同樣漂亮的價格，拉著賣樓的小姑娘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小姑娘向高琳求救，高琳隻有拖著老娘走開，繼續去下一個樓盤核實行情。

最後，王詠梅很不理解地問，“你說，那房子外麵好看一點，裏麵一樣是鋼筋水泥，怎麼就那樣貴？”

高琳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有嚇她，“媽，你瞧那價格，今天不買明天不買，後天來保準又要漲！”

王詠梅明顯不信，這不是欺騙老人家麼！商場裏的東西，就算是好的貴的，那漲價最快也是一年一次，哪裏有說漲就漲的？

高琳但笑不語，王詠梅猶猶豫豫，隔了三五天再去看，同樣戶型的房子果然又向上邁進一百塊一個平方。王詠梅心裏默算一下，嚇了一跳，“這幾天漲的錢，你爸要修多少自行車呢？不行不行，買了！”

意見統一，拍板定案，高琳找售樓小姐定戶型和樓層。

那天王詠梅是特意看了黃曆出門，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售樓小姐笑得她心窩子都是暖洋洋的。她坐在休息區喝茶吃糕點等待女兒處理雜事，然後她就看見一特別稱頭的小夥子向自己女兒笑眯眯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女兒抬頭，驚喜地衝他笑了又笑！

兩個人談了半晌，完全無視一邊的售樓小姐，那小夥子還很主動地把手放在高琳的腰部，而高琳居然也沒拒絕。

王詠梅最是看不慣男男女女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有傷風化，她本想起身去拉高琳回來，可轉念，一個念頭如驚天霹靂照亮她貧乏的內心。

王詠梅喝水，再仔細打量小夥子的臉和身材，再看女兒對著人家神魂顛倒的模樣，心裏拿定了主意--更多時候，找個好女婿，靠的是丈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