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宋家小院裏籠罩著一層陰冷的霧靄。
宋晚意後背的鞭傷還在隱隱作痛,動作牽扯著新結的血痂。
痛楚仿佛已經烙印在骨子裏。
她悄無聲息地爬起身,換上最普通的藍布衣褲,拎起那個裝著幾件必需品的舊帆布行李包。
外屋空蕩蕩的。
飯桌上沒有剩飯的痕跡,鐵爐子裏的煤火也早已熄滅。
他們果然都不在。
宋晚意鬼使神差地走到巷口那家副食店門口,望向紅色的公用電話。
副食店王大姐看見她,拿著個本子探頭出來:“宋家二丫頭?有你家電報!剛送來的,還挺多!”
幾張薄薄的黃色電報紙塞到她手裏。
父親宋振邦的電報:【帶秋瑤城隍廟上香 祈福平安】
哥哥宋誌強的電報:【陪小妹城隍廟還願 願妹安康無虞】
母親楊婉如的電報:【菩薩保佑我秋寶 長命百歲】
最後一張,字跡更短,來自極少打電報的許庭深:【平安】
電報員潦草的字跡,如同冰冷的鐵簽,刺穿了宋晚意的心。
城隍廟......
記憶的碎片呼嘯著湧入腦海。
許庭深每年過生日都會帶她去城隍廟掛一塊小小的平安牌。
那時她被他偶爾流露的關切蒙蔽。
她看著他駐足良久,一筆一畫虔誠地寫上心願掛好,竟愚鈍地以為,牌上寫的是對她的祝願!
多麼可笑的一場獨角戲!
原來那牌子上的“平安”,從來都不是為她!
是宋秋瑤!
他心上念的“安”,永遠隻有宋秋瑤!
她所貪戀的微溫,不過是投喂給備用血的廉價慰藉!
徹骨寒意從心臟蔓延到指尖,比鞭傷的刺痛更甚千萬倍。
她扶住冰涼的牆壁才勉強站穩,胃裏一陣抽搐翻騰。
手裏另一張單子,是前天下午從郵局拿到的“海島租賃批文回執單”。
這薄薄一張紙,是她為自己撕破黑暗、掙來的新生。
宋晚意深吸一口氣寒冷的空氣,回到冰冷的屋子。
她鋪開兩張信紙。
一份《自願解除收養關係聲明書》,簽名“宋晚意”三個字,力透紙背。
另一份,從壓箱底的衣物裏翻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裏麵是那枚磨得光滑發亮的黃銅頂針。
年許家阿婆臨終前親手塞給她的,算是“準孫媳”的念想。
物歸原主,恩斷義絕。
她背上帆布包,走向小院緊鎖的木門。
濃霧被初生的陽光刺穿,投下幾縷冰冷的金黃。
她拉開門栓——
“宋晚意!宋晚意在家嗎?!”王大姐急促的喊聲從院外傳來!
她停步。
王大姐喘著氣跑進小院,手裏捏著又一張黃色的電報紙。
“快!縣醫院......急診科!急事!催你馬上去!”
無需看內容,她也知道是誰。
電報上的字跡潦草,帶著歇斯底裏。
宋誌強的:【宋晚意死哪去了!速滾來縣一院急診!秋瑤下山血崩!立刻來抽血!不然要你好看!】
楊婉如的電報:【晚意媽求你救救秋瑤。速來醫院!】
許庭深的:【速來】
薄薄的紙張,映著宋晚意毫無波瀾的眼眸。
她聽著王大姐複述電報內容,如同聽著一出荒誕的鬧劇。
指尖平靜地將那幾張黃色的電報紙一一對折,再對折。
如同在折疊一堆令人厭惡的垃圾。
動作流暢,沒有絲毫猶豫。
最後,她將這幾張紙,連同那份“解除聲明”,一起放進了門口的舊搪瓷臉盆裏。
從爐膛裏掏出一小塊尚未熄滅的煤核。
橘紅色的火焰倏地騰起,貪婪地舔舐著黃色的紙張。
焦黑的邊緣迅速卷曲、變薄,化作灰燼。
宋晚意背起帆布包,推開了小院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陽光刺破濃霧,落在她臉上。
她毫不猶豫地邁了出去,融入了清晨稀薄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