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顧雲昭渾身濕透,剛跌跌撞撞從河裏爬起來,管事的就找到她說:
“你可以走了!”
“我麼?”
她萬分意外。
“不是你還能是誰,趕緊的,你們平陽伯府的人在外頭候著呢!”
平陽伯府......
聽到這四個字,顧雲昭恍惚一瞬,竟連哆嗦都忘了。
她做了十五年的平陽伯府嫡女,卻在三年前被告知是小娘所生。
原本是庶女的顧雪晴,才是真正的嫡出千金。
是小娘買通了產婆,使計與顧夫人同一天生產,並將兩個孩子調換。
雖然顧伯爺和顧夫人都跟她保證,說錯不在她,往後她依舊是伯府嫡出的大姑娘,他們依舊將她當做嫡親的女兒。
可她知道,一切還是變了。
畢竟,姨娘並不受寵,顧雪晴從前一年也見不了父親幾麵,府中下人也從不將他們放在眼裏,時常克扣份例。
若非她留心盯著,她們甚至連過冬的炭火都不夠......
真相大白那日,她將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都給了顧雪晴。
她的院子,她的首飾,她的珠寶,還有顧夫人身邊的位置。
她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是為了彌補內心的愧疚,也為了能讓他們滿意。
她也曾在他們一次次誇獎她懂得照顧妹妹的言語中,以為爹娘和兄長仍是疼愛她的。
可後來她才明白,原來疼愛在血緣麵前什麼都不是......
她萬萬沒想到,當顧雪晴打碎了李貴妃的南海觀音像,身邊的丫鬟指認是她闖了禍時,她的娘親隻是將受驚了的顧雪晴抱在懷裏,卻不多看她一眼!
爹爹和兄長得了消息匆匆趕來,也隻是跪著再三肯定說,絕不會是顧雪晴做的!
他們明明都在,卻對她的哭喊和辯解視而不見......
她知曉嫡庶有別,也能理解他們想保護顧雪晴的心情。
卻不能接受他們眼睜睜看著她被李貴妃杖責,看著怒不可遏的貴妃娘娘下令,要罰她去李家的莊子上做苦力,也沒有一個人開口替她求情......
就好像......過去十五年的親情不存在一樣。
“還不快把這身衣裳換了!誤了事當心貴妃娘娘再罰你個三年五載!”
管事的啐了一句。
顧雲昭一下醒過神來,竟有些疲憊的淡聲說:“多謝。”
管事的見她臉上沒半點兒高興,正納悶,她卻已經抬腳往自己的小破屋去了。
屋子裏除了一張鋪了草席的破床,和一張瘸了腳的桌子之外,再沒有別的家具了。
倒是床上,多了一套九成新的衣裙。
比她身上這麻布的衣褲軟和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當初李貴妃說是罰她來采蠶絲,免得往後再粗手粗腳的惹了禍患。
可實際上,這三年她幾乎在被虐待中度過。
即便今日都還有人故意將她推入河中,摁著她的頭不讓她起來......
換上幹淨軟和的衣裙,顧雲昭隻覺得越發不真實。
三年來平陽伯府無一人探望過她,她都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莊子上了,卻怎的,會突然來人接她?
何況李貴妃一心求子,那尊觀音像是特意求高僧請來的,“她”打碎了觀音像,斷了李貴妃的求子路,李貴妃又豈會這麼容易放過她?
一路上琢磨著,她跟隨管事往莊外去。
遠遠的,就瞧見管家忠伯立在伯府馬車前頭。
但,卻隻是二等規製,並非嫡出子女或夫人所用的車駕。
她滿心的紛亂一下就止息了。
忠伯倒是熱絡,“大姑娘這些年受苦了,快請上車吧。”
她點點頭,抬腳上了車。
一入車廂,她的心總算是徹底沉了下來......
枉她還在想該如何麵對他們,其實他們一個都沒來。
也難怪會用這輛車來接她了,誰讓她現在隻是一個庶女呢?
到了平陽伯府已臨近傍晚。
顧夫人領著一幹下人,在門口翹首以盼。
“雲昭見過母親。”
顧雲昭下車後走到顧夫人跟前,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顧夫人滿臉的殷切僵住,“你這丫頭,怎麼短短三年,就和娘如此生疏?”
她記得,從前顧雲昭都是自稱“女兒”,並喚她“娘親”的。
“都是貴妃娘娘的人教得好。”
顧雲昭微微斂著眼皮答得平靜。
到如今,她怎會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呢?
顧夫人頓了頓,忽然留意到正被門房牽走的馬車,斥問忠伯道:“怎麼用的這輛馬車去接大姑娘?”
“回夫人,是公子說一等車他有用,所以小人隻好......”
忠伯一臉為難。
顧夫人聽罷臉色稍稍好轉,但很快又氣道:
“這小子!就是不懂事!有什麼事還能比去接昭兒重要?”
說完又歎了口氣,拉著顧雲昭的手說:“哎,真是苦了你了,娘本來也要去接你的,奈何近日府中事情多,雪晴又病了,你兄長也隻得守著她......”
“你可別覺得娘和兄長偏心,實在是晴兒近日病得臥床不起,還常常夢魘,身邊得有人看著,其實,我們日日都盼著你能回來......”
“你應當還記得,從前你生病時,我們也是這樣守著你的,我們對你,和對晴兒,是一視同仁的......”
顧夫人說得真切,滿目心疼。
可顧雲昭聽見這話,卻一下就想起三年前在李貴妃處的情形。
她心頭空落落的,卻又咯得慌,隻道:“母親放心,雲昭明白的。”
想了想又說:“既然雪晴病重,那母親還是快些去看看她吧,我自己回屋就是了。”
“不急......娘還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說。”
顧夫人臉上露出幾分為難,說著就挽著顧雲昭往府裏去。
走到僻靜處,才幽幽一歎,紅著眼說:
“前些日子,皇後娘娘忽然下令,說一個月後要為太子選侍妾,咱們伯府也在名單當中,可晴兒她......死也不願入東宮,甚至還投了湖......結果人雖救下來了,卻至今還未清醒......”
顧夫人說著,深深的看了顧雲昭片刻,“雲昭......娘並非要傷你的心,可晴兒已經如此了,娘也無法狠下心來不管她......”
“你也知道,你和世子是指腹為婚,原先我們不知情也就罷了,既然已經證實晴兒才是當年我腹中那個孩子......那,你看不若就將婚約還給她可好?如此一來,她也就能逃過這一劫......畢竟她才過了三年好日子,娘實在不忍心讓她去東宮......”
“母親的意思是,讓我去東宮待選?”
顧雲昭靜靜看著顧夫人。
她一路上都在想他們接她回府是為了什麼。
卻怎麼也沒想到,是要她替顧雪晴去送死。
“這......晴兒若與世子定婚,府中便隻有你能去待選了,總不能違抗懿旨。”
顧夫人萬分無奈道:“何況你爹爹已是第五|代平陽伯,你兄長是無法再襲爵的,咱們也得為了你兄長謀個好前程啊,畢竟他那般疼愛你......”
看著滿目殷切的顧夫人,一種荒誕的感覺陡然侵入顧雲昭心頭。
她彎了彎嘴角,“母親難道忘了,太子殿下素來暴虐,傳聞還有龍陽之好,此前皇後娘娘送去東宮的人也不少,卻沒有能活過一個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