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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間的流言起得飛快,即便談論的是不知麵目的人,可參與之人仍舊樂此不疲,並且信誓旦旦:
“公主發了大火啦,把駙馬的一應家具衣物全都扔到門口來了。”
“你是不知道,那天的雪有多大,駙馬親自把外麵那狐狸精了結了,衣袖上還沾著血呢!就那樣一步一跪,從養外室的宣平坊一路膝行過來,聽說膝蓋都爛了,但公主就是不開門。”
“那你可就不知道了,公主娘娘是什麼人物?那可是九天上的仙女!李家顯赫那是先皇時候的事了,李三郎竟敢仗著公主的寵愛幹出這等事來,也就是公主成親後修身養性,不像年少時那樣,抽太監宮女的鞭子三個月一換,否則還輪得著他自個兒把膝蓋跪爛?”
“這公主也是真心善良,都沒親自對那外室動手。聽說她幡然醒悟了,往府裏帶了貌美的郎君......”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個......”
我浸泡在這樣的流言中,走投無路,關了醫館,把存下來成親的錢從錢莊取出來,四處打點。
最後與我曾經救過的一位在公主府當值的侍女的家人搭上了線。
她同意幫我給寧如缺遞信。
我千恩萬謝,當夜便給他寫信,從衣食住行,問到身體狀況。
最後才是公主是否當真看上了他。
他很快回信:“媋君,公主與我說了,隻是想借我的名義,對駙馬出口惡氣,等二人和離,她會放我回家。這些天我出不去,沒法給你遞信,因此日思夜想、焦頭爛額,吃不好也睡不好。收到你的信後,才心口舒朗,怒而吃了兩大碗米飯。你呢?有沒有好好吃飯?夜間睡得好不好?”
“我們約定好了的。媋君,我想念你。”
我喜極而泣,將信件貼在心口,心中這才安定幾分。
接下來的日子,我出診治病、精進醫術,往醫館後院一點點攢成親需要的物件。
以往這種事是寧如缺在做,現在他出不來,我做也沒什麼不可。
可是半年過去,隻聽說公主休了駙馬,重回自由之身。
卻沒聽說帶進府的俊美郎君要如何處置。
這半年來,我跟寧如缺時常通信,彼此知道他在府裏沒有被為難,我在外頭也過得還好。
隻是相伴十年,猝然分開這麼久,我實在是忍不住思念。
我不知道公主打的什麼算盤。
在那時的我看來,我的小大夫隻是做了一件好事,即便公主真的要對他做什麼,也不可能是恩將仇報。
第一次間隔一個月沒收到信那天,我忍不住又去找了那位侍女。
她麵色為難:“沈大夫,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最近府裏忙將起來,我們這些在內院的侍女,很難到前院來了。”
我厚著臉皮請求:“請姐姐最後幫一次忙。”
說著,遞過去五兩銀票。
她最後還是同意了。
隻是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似乎是憐憫,又似乎是譏諷。
沒想到最後來的除了寧如缺的信,還有公主的。
那位侍女應當是被發現了。
我正為她擔憂,她卻麵無表情,隻丟下一句:“你先操心自個兒比較妥當。”
我回到醫館。
公主的字娟秀動人,沒有一個字多餘。
高高在上,理所當然。
她說跟寧郎相處日久,相互間生了情意,會給我一筆銀子,讓我離開長安。
話裏話外,是別妨礙了寧如缺的前程。
可是拆開寧如缺的信,他長篇大論,到了底,卻也是讓我離開長安。
最後一句,再也不是想念我,而是讓我把他親手做的那些信封,我還沒用完的那些信封捎給他,從此以後不要再寫信。
我不可置信,捏著信紙的手微微發抖。
那一夜,我在院中枯坐,正對著他那間屋子。
他半年多沒有回來,我卻日日都去打掃。
實在想他的夜晚,我會睡在他屋裏的小榻上。
屋裏甚至已經掛滿了紅綢。
就在公主與駙馬和離的那天,我歡欣雀躍,期待他會突然出現在門口,露出明朗朗的笑:“我回來啦,沈媋君。”
然後我會掛著像從前一樣露出假裝雲淡風輕的笑容,過去抱一抱他。
一邊想,一邊踩著凳子去掛那紅得喜慶的綢布。
可他不會回來了。
多麼諷刺。
他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是為了退婚。
寧如缺要尚公主,成為盛寧公主的新駙馬。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