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明至今，季疏桐恢複視力看見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的丈夫和情人在一起接吻。

那個盡心盡力照顧了她三年的丈夫，此刻正抱著一個女人，在不遠處的沙發裏親吻的忘乎所以。

季疏桐不由得落下淚來，因為不敢置信的心驚，她的聲音都帶上了顫抖。

“……司珩？”季疏桐提高了一點聲音，“你還在嗎？”

話音剛落，她就看見賀司珩掐住懷裏女人的下巴，唇齒間還扯出一抹銀絲：“我在呢，疏桐。”

他的語氣輕柔，言語裏更是滿滿的情意。

如果不是女人的胳膊還搭在賀司珩的皮帶扣上，

兩個人糾纏間，季疏桐看到了那個女人漏出的側臉。

是楚明薇。

她見過她。

在她和賀司珩的婚禮上。

彼時，她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眼中滿是真誠，祝福著他們。

而現在，楚明薇臉上掛著和當年如出一轍的笑容，和季疏桐的丈夫耳鬢廝磨。

“司珩，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疏桐。”

如果不是女人的胳膊還搭在賀司珩的皮帶扣上，她大概會為這句話而覺得無比的感動。

眼前這一幕實在是太過荒唐。

過往的一幕幕在季疏桐眼前閃過。

他們剛結婚時，不慎遭遇了車禍，慘烈的現場，驚慌的人群……

最後，滿眼的血色成了季疏桐最後能看到的顏色。

“季小姐，您的頭部因為遭受到重擊，淤血壓迫到了眼部神經，而淤血位置太過靠近前端，隻能等它自行消解，這個過程可能會很快，也可能……”

醫生的話沒有說完，但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但賀司珩沒有因此而放棄她。

家裏的每一處可能會讓她磕碰到的地方，全部被包上了柔軟的海綿；

每個地方，也都為了她方便行走而鋪上了盲道。

但這樣無微不至的關心，卻讓季疏桐壓力越來越大，她一遍又一遍向賀司珩確認著他的心意，甚至漸漸到了瘋魔的程度。

有一次，因為起床時沒有察覺到賀司珩的存在，她著急下樓的過程中摔了一跤。

“疏桐！”賀司珩的聲音由遠及近，“怎麼不等我回來再下……”

絮絮叨叨的聲音一直往耳朵裏灌，在那一瞬間，季疏桐突然覺得很生氣，她猛地伸出手將賀司珩推開。

“怎麼？！看到我沒了你連路都走不了是不是很高興啊！，天天都跟在我屁股後麵……”

“你賤不賤啊賀司珩！！”

話音落下，空氣驟然凝固。

耳鳴聲漸漸褪去，季疏桐隻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

可下一秒，她聽到賀司珩低低地笑了。

“終於發泄出來了？”他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怒意，反而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心情好點了嗎？”

季疏桐愣住了。

“醫生說你……之後，就一直壓抑著自己，對身體恢複不好。”他蹲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眼淚，又脫下外套蓋在她腿上，“這下好了，終於會發火了。”

那一刻，季疏桐終於崩潰大哭。

從那以後，她開始試著接受現實，她甚至漸漸說服自己——就算永遠看不見，也沒關係。

直到今天她的眼睛突然傳來一陣刺痛，隨後，模糊的光影漸漸清晰……

可眼前的畫麵，卻讓她如墜冰窟。

賀司珩曾經的話和眼前的畫麵，讓季疏桐整個人都割裂了起來。

黏膩的口水聲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季疏桐胃裏不停地翻湧，她站起身，想要逃離這裏。

誰知剛邁出去一步，腳下一滑——

“砰”的一聲，沙發上糾纏的兩個人被驚動。

賀司珩猛地上前，看著她額角緩緩流下的鮮血，麵色難看。

楚明薇緊隨其後，語氣裏帶著虛偽的歉意：“真是抱歉，我忘記提醒太太那裏我剛擦過，還有水漬呢。”

“不怪你，”賀司珩先是安撫了楚明薇，才伸手把季疏桐扶起，“疏桐，你要是想去哪告訴我一聲，不要勉強自己，不然摔倒了會嚇到薇……我的。”

她敏銳的捕捉到了那個被緊急撤回的名字。賀司珩的手輕柔地扶著她，但那股極具侵略性的香水味覆蓋了她所有的感官。

賀司珩在她麵前蹲下，指尖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語氣溫柔：“疼不疼？”

而楚明薇就站在他身後，紅唇微揚，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他的肩膀，眼神裏全是挑釁。

季疏桐的指尖微微發抖，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想到剛才楚明薇對自己的稱呼，她突然意識到，這一年來，楚明薇就一直住在她和賀司珩的別墅裏。

那些她以為的幸福，那些她依賴的溫柔，全都是一場騙局。

“疏桐？”賀司珩察覺到她的異樣，微微皺眉，“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季疏桐垂下眼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疼。”

賀司珩鬆了口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去拿醫藥箱，你坐著別動。”

楚明薇卻沒有跟上去，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季疏桐，紅唇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這已經是第幾次了？讓阿珩照顧你這個瞎子。”

季疏桐的手指攥緊了沙發邊緣。

楚明薇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你還不知道吧？今天，阿珩就會跟你離婚了。”

季疏桐克製住自己想要抬頭的欲望，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楚明薇笑得愉悅，像是欣賞著她的震驚：“怎麼？不信？”

她剛要開口，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賀司珩推門而入，手裏拿著醫藥箱，而另一隻手上拿著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遞到她麵前，黑色的加粗字體刺得她眼睛生疼。

離婚協議書。

“疏桐，簽個字。”賀司珩在她身旁坐下，語氣輕鬆，仿佛隻是在讓她簽一份無關緊要的購物清單。

季疏桐的指尖微微發抖，聲音幹澀：“這是什麼？”

賀司珩笑了笑，語氣溫柔：“給你的驚喜。”

“真的要簽嗎？”她輕聲問。

“當然。”他回答得毫不猶豫，甚至帶著幾分迫不及待，將她的手引到簽字的位置。

季疏桐沉默了幾秒，接過筆。

她的指尖冰涼，簽字時甚至劃破了紙張，可賀司珩絲毫沒有察覺。

賀司珩滿意地收起文件，動作輕柔地替她處理額頭的傷口。

楚明薇站在一旁，唇角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季疏桐閉上眼，任由他擺布，心裏卻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傷口處理完後，她借口頭疼，獨自回了臥室。

關上門，她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在地上。

良久，她摸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許久未聯係的號碼。

“琳琅。”季疏桐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一個月後，來賀家接我吧。”

謝琳琅愣住：“……什麼？”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謝琳琅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發生什麼了？你不是說……你這輩子都會一直愛賀司珩嗎？”

季疏桐看向窗外，夜色沉沉，沒有一絲光亮。

就像她曾經的世界。

“琳琅。”她輕聲說，“我不愛他了。”

再也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