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上的碎屍(2)
“傷痕不對!”
“你剛說他是成華六年武狀元出身,他的身手一定非同尋常。按照官船上的侍衛證詞,在五月十六,他們都見過蘭為生和任統,可見他們在五月初七之前兩人都未遇害,但這傷痕……不是新傷。”
傷口處已經結痂,甚至傷口略淺的表皮層愈合的傷痕散出淡淡粉色,這些生活反應足以證明,他在受傷之後有過一段愈合時間,那麼也可作證這些傷痕與他遇刺無關。
但問題又來了,一個武狀元,隻是去督查稅收,為何手臂上會有這樣多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條狀傷痕?
她從這些傷痕來看,最起碼已經過去了十天左右。
李熾緩緩走進蘭為生的屍體旁,若有所思,“十天前,正是他們從江州渠口鎮回燕都的時候……同時,也是那四名官員遇害的時間段。”
他極快舉一反三,捏著眉心,冷雋的眸光一沉,“你懷疑督糧道的人和官員遇害有關?”
他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有關蘭為生和遇害相聯係的事情。
但是現在細細想來,很多事情的確可以聯係起,譬如發現這四具官員屍體的時候,官船剛啟航,譬如那夜設宴的幾人中,蘭為生和任統都曾經赴宴。
不過他先入為主的認為他們是因為派係之間的爭鬥做的犧牲品,凶手是誰或者是誰的人並不重要。但若是督查道的官員涉嫌參與,此事就是另一種性質。
站了半日,她腿麻得很,隨手坐在附近的椅子上,猜測複盤,“五月初十六之後,蘭為生和任統,柯萬東,羅庭安同時失蹤,我們定會認為是柯萬東他們殺害這兩人之後捐款逃跑。但換一種思路,如果是柯萬東他們發現了蘭為生他們的事情,在極端恐懼之下,兩人選擇出逃,在準備出逃的途中掉入江中,下落不明呢?”
可這樣的解釋有一個天大的bug,那就是那五六十箱稅銀的下落。
人可以走,但是銀子幾乎不可能。
那可是被嚴加看管的稅銀,一百多個人,上千雙眼睛看著都失蹤了,這才是最為離譜的地方。
李熾不由蹙起了眉頭,眸間沒有太多驚訝的情緒,“既然有人敢做這樣的事,便一定是在每一處都設計好的。既然敢做,就不怕不留痕跡。”他看向雨鬆青略帶疲憊和蒼白的小臉,聲音放緩,“今日已晚,線索已斷,你不必呆在昭獄,我一會兒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這句話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甚至撐了一下額頭,食指敲在額間,“別忘了你答應過本座的話。”
雨鬆青撇嘴一笑,放下手中的東西,脫下手套和罩衣。
……
……
那日馬車上,李熾錯愕的看著她,仿佛是在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驚天動地的言論來,麵對突如其來的表白,他整個人如臥在水中,沉浮不定。
他一直認為,自己喜歡她多於她喜歡自己。
他一直認為,這段感情是他自己單方向求來的。
所以他不敢懈怠,也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他怕自己的身份有朝一日會傷害她,令她陷入囹圄。
就像是掌中的露水,握緊了怕化,放鬆了會掉,唯有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這滴露珠才會永遠在自己手掌心。
他也明白,她不是什麼束縛規矩便可以圈在身邊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天地,有自己的誌向,她的生命屬於自己不屬於任何一個人。
這番設想,最初讓他忐忑,李熾默默地盯著她的臉,腦海中回憶起來的卻是在她為慘死的宋娘子求出一個真相時的堅韌的眼神,為好友喪命時克製的悲傷,為她在意的人不停奔波時候的那股子熱烈和明媚。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因她而顫抖。
眼前的人眸子像是寒冰一般的發涼,雨鬆青有些心悸。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跨過宮門,馬車有些顫微,她被顛簸地擠到了李熾身邊。
他沒動,也沒說話,表情似乎不為所動。
雨鬆青有些失望,可她不認為她的這一番話便能讓他打破這個時代女子以夫為天的傳統思想,他所受的教育,這個社會所形成的思想,並不能讓他理解她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
“哎……”
他攬住了她,將她護在懷中,語氣有幾分無可奈何,“你要做……就去做吧。”
“不過做不到,可不能哭鼻子。”
她像個鬆鼠一樣從他的懷裏鑽出來,眼珠兒明亮的猶如星子,“真的?”
“但是得約法三章。”
“行!”
“第一,凡事都得有度,不可因案情不顧惜自己。”
她想了想,這簡單。
“第二,涉案案情,朝中水深不可測,必須聽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動。”
也……好吧。
“第三,不可再接近東宮。”
為什麼!
雨鬆青反射性的一顫,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抗拒。
他斜睨過來,眸子壓低,聚起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擰著她肩膀的手也隱隱用力,“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接近東宮?”
馬車裏頓時安靜至極,耳邊除了車軸滾動在地麵的聲音,就是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她咽了咽口水,自然不能跟他說實話。
雨鬆青眼咕碌一轉,扯著嘴角笑道:“我想調查鑫國公當年的真相。”
“當年勒死我母親假裝跌入荷花池溺亡的人,是當今沈良媛的母親,也是現在的鑫國公夫人。”
“可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要想找出當年的證據,幾乎難如登天。”
她立刻反駁,“我是仵作,我自然有辦法找到證據。”
可他還是不願意她接近東宮,接近李繼,接近任何李氏的人。
李繼心思深不可測,在太後和榮王奪權關鍵時刻也能穩坐儲君寶座,權衡利弊,能製衡清流文人,世家權貴,皇室宗親三處勢力。這樣的人,若是想,發現她的身份幾乎是唾手可得。
雨鬆青隱隱猜得到他心中所想,小手放在他的手腕上,手臂下搏動著一顆強而有力的心臟,令人無比心安,狡黠笑著開懷,“難道,你是怕我跟太子跑了?”
環在肩膀上的手慢慢移到腰間,主人毫不客氣地將她往上一提,隔著衣料,雨鬆青穩穩落在他大腿上,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李熾聚起火的眸子死死盯著她臉,“你試試?”
“本座打斷你的腿。”
嗷……
好凶!
……
……
東宮內,李繼收到驗屍結果,麵色並未有任何變化,似乎死的南省四個官員,督糧道兩位大員這樣的滔天命案都與他無關。
他捏著折子隨手往外一扔,台案上的奏折全部四散開來。
月影沉沉,東宮內蟲鳴鳥叫不斷,勤政殿燈火輝煌的內飾晃得他睜不開眼睛,呂風小心翼翼帶著徒弟重新整理起奏折,又有一名年輕秀麗的宮女前來放了一杯茶。
“夜深了,殿下可要休憩朝露殿?”
李繼微微睜眼,看了一眼堆積如山的奏折,天珠在手心不停滾動。
“自古而言,江濁河清,但江之水可澆灌數萬田地,河之水也可澆灌數萬耕地,可謂江濁河清都能用得,但現在河泛濫不絕,正如宗室濫用職權,將天下賦稅納入懷中,中央無錢有權,做不了幾年便會被地方瓜分殆盡,大遂哀帝也因此亡國。”
“欽天監湊請為父皇修葺養老的青雨台離完工不過半年時間,可戶部虧空至今日,即便是抄盡了家業也隻是杯水車薪,你說,這些錢都在哪兒,是在藩王口袋裏,還是在太後手中?”
呂風差點給他跪了,眼風兒一轉,那名俊秀的宮女便退了下去,他弓著身子,往前走了幾步。
“奴才想,這銀子可是好東西,自然有人喜歡,隻大娘娘那邊催得緊……”他話鋒一轉,娓娓道:“正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殿下緊促,那些朝臣卻飲酒作樂,絲毫不顧惜殿下侍父一片苦心,不擔待青雨台修葺之用處,藩王也不跟殿下一條心。”
青雨台的修葺是為了皇帝養病祈福所造,也是為了讓皇帝從昭天殿內騰出去,另移新主。
他說著李繼的難處,歎息道:“殿下殫精竭慮,太後卻想著靖王世子,不可不讓人寒心。”
對此,李繼卻並不在意,太後不是父皇生母,他也不是太後親孫,人家有親兒子,親孫子,自然一心想著他人。
天珠在指縫間轉動得飛快,李繼闔眼養神,靠在太師椅上,“昭諫此心,可還是向著孤?”
“當然,大都督一心為朝政。”
“為朝政?”
李繼冷笑,“啪”的一聲將天珠摔在台案上,“為朝政,就不是為本宮,否則三司會審那日為何要去保雍王?隻為了留住他一條命?”
“斡旋在本宮與太後之間,他也開始惜命了。”
人心最易變,何況是從廝殺裏搏出來的人。
他既然不願意全心全意替自己做事情,但有的是人願意,不過區區罪臣之子,用棄隻在他一念之間。
“讓內閣擬旨,晉經曆吳辭為錦衣衛右僉都,京畿大將軍封疆授正一品五官第一階左柱國,加封威慎將軍,領京畿軍所有事物,後日讓他們兩個來東宮。”
“還有,讓良媛今日休息,本宮今日去雨笙殿,宿在宋美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