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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識美人麵不識美人麵
愫刀

第7章

夜柵集茶檣(四)

屏上映出一個高昂修長的影子,沒有頭臉輪廓,遠看如蛇。

一陣衣衫窸窣,卻繞出一個藍衫文士,年紀約莫三十上下,蓄著一把拃長瘦須,五官寡淡朗闊,並無什麼矚目之處,唯有一副疏眉鳳目,透出股玲瓏清和的光澤。

他歉然向崔岷一禮:“見過兩位。”

那個喚作“阿柿”的少女擲了花繩,將屋內燭火挨個掌上,光亮次第照開,堂屋內由暗轉明,越欒、崔岷俱是呼吸一滯。

屋內竟還掛著四個人。

這是四個活人,盤腿坐於房頂四角,呈金鐘倒掛姿態。這幾個活人漢子身量極魁梧,腰間圍銀纏帶,裸露出的膚色如銅澆鐵注,繃出緊鼓鼓的蠟質光澤,比常人更高壯兩圈,個個沉氣按膝,雙目圓瞪,直勾勾望向來人。

他們身上、臉上漆墨塗彩,繪的是錦雞、百蝶、鳥雀一類苗疆圖騰,極可能是從湘黔一帶來的四個力士,此時運功屋角,如同寺中金剛塑像翻倒,使的也是苗疆“守宮遊牆”一術。

她默默看一眼崔岷,他一眼也沒有向那四個巨物看去,額角卻微微突跳起來。

藍衫文士抬眼一望,笑著一張手:“二位不用管,這幾個是留在這裏鎮宅子的,驅邪掃祟,不用當做人。”

一抬手,丁零零一陣響,天頂四人轉身闔眼。

“崔老板,來談正事吧。”

此人自報名號唐承毓,經營三秋社迄今十年。越欒上下打眼一掃,他手指長瘦,右手是指外側微有一層薄繭,略比其餘關節歪腫,是常年持筆的跡象。除此之外,虎口、魚際之處光滑平整,隱有墨色滲透,顯然沒有動過粗活,也不是習武之人。

唐承毓正也笑眼望向她,“這位是?”

崔岷將身一讓:“這是舍妹崔岫,帶來見見場子,日後出門行商,也容易上手些。”

唐承毓饒有興致,上下一番打量:“早聞江南是才墨之藪,令妹小小年紀,就能做得玉樓幫的線人,又出落得這樣玲瓏剔透,到底不是雲州這小地方養得出來的。”

越欒眉角一跳,這樣說,玉樓幫的人手竟不止在滇西一帶。

二人一番寒暄,唐承毓擱下茶盞:“崔老板遠居應天,這一路舟車辛苦,不知何事?”

崔岷從囊間取出一方雙耳瓷罐:“這茶名為新安鬆蘿,是今年明前,從鄙人故居前采擇的,特來給唐老板一嘗。”

唐承毓一揚眉,“瓷罐子倒很別致。”

越欒有個壞毛病,別人被揶揄,自己會跟著尷尬。

這鬆蘿茶產於徽州瑯源北鄉,在江南一眾毛峰、龍井、羅岕中絕稱不上極品,要拿來作禮送人實屬平常,何況還是三秋社?

阿柿重沏了熱水,唐承毓將茶盞湊在鼻下,一番觀色、聞香,悠悠道:

“在下經商十年,每每論及天下茶行,必說及蘇杭、皖郡、江西一處。湖山聳秀之處,生出的芽葉條索緊結,擲水則沉碧浮香,總是不服,今日見香茗,果真不負‘極品’之稱。”

唐承毓合了碗蓋,又笑道:“這便是崔老板劃了三檔來相贈的貴禮麼?”

崔岷搖頭:“這樣一點綿薄之物,自然還算不上禮的。先斟鬆蘿茶,是為品茗賞花,合在一起才是雅事——這件才是贈禮。”

說罷,拿過那方長匣子,按動機括,封蓋慢慢滑開。越欒好奇了一路,此時也湊眼去看,這一眼過去,又是大失所望。

盒子灰黑,當中徐徐升起一枝白蓮,重瓣黃蕊,嫩葉融融,花瓣上更浮著一層霧麵清光,稱得上鮮妍漂亮,不過千裏送花,雖有禮輕情意重這樣的開解說辭,還是叫人一言難盡。

唐承毓揚眉:“這時節,荷花倒是不常見——”話到一半,手指碰上花葉,聲調奇異地一轉,“這怎麼是——”

入手冰涼,這株二尺長蓮花竟全株由玉雕就,最難得是花白葉青,勾連處卻又全無痕跡,渾然天成的一塊。

崔岷擱下茶盞,幽幽道:“前朝國史有載:楚南有夜舒荷,一莖分枝兩端,日照則花冠低垂,蔭蔽深根,又名‘低光荷’。實如鴿心大小,渾圓如珠子,其氣味清芬遠益,君子得之,與芝蘭飾佩。這塊玉出自三百年前樓蘭菖牢海一帶,出土時便自成青、白、黃兩色,於是仿的‘低光荷’雕就。”

唐承毓揚眉道:“果然是寶玉天成,隻是低光荷稀貴之處在於日夜顛轉,俯仰動靜,這玉雕得形失神,也難免可惜。”

崔岷捏住莖稈,微微搖晃,隻聽得“哢噠”聲響,花蕊中心的小蓮蓬應聲裂開!中心七顆蓮子輕巧巧彈落桌上,兩端尖巧,果腹青白,果真是栩栩如生。

崔岷取下燈台上的花燭,將燭火撥亮一些,這花冠果真緩緩抬頭,循光轉定。七顆孔眼大敞,空眼眶般望著唐承毓。

崔岷道:“那這樣呢?”

當真是說不出的傲然氣派。

唐承毓不再言語。

崔岷將蓮子推還蓮房中,又道:“不過這都不是最要緊的。”

“三百年前‘浪上飛白’的老師太逝世,隨墓下葬過一批大理國寶,當中即有一塊菖牢海原礦玉床,名為‘西浮玉’,玉床雕就後,仍留下一塊尺方原石,大理王著人開石雕刻,這才成了這株‘低光荷’明珠玉雕。”

唐承毓的臉色變了,脫口問道:“你從哪裏知道的‘浪上飛白’?”

不單是唐承毓,越欒也是駭然一驚。

所謂“浪上飛白”,是眼下滇西另一支小門派。雖已不成氣候,門派宗祖卻是百年前的大理王室前朝幹支。

三百年前的“老師太”,想來更是與大禮皇室關係匪淺,這玉雕即便作為番邦進貢,也是一件大禮——他崔岷什麼手段,能拿到這樣東西!

崔岷卻微微一笑:“三秋社做生意,不是向來都不過問出處麼?”

唐承毓低頭不語,桌上那那幾粒珠子明光熒熒,青碧可人,許久歎道:“這樣東西實乃珍寶,拿到三秋社這樣的地方來典當,卻是低就了。”

言下之意,是恐怕他要開口坐地抬價了。

崔岷道:“就算三秋社不要這東西,‘玉樓幫’也瞧不上麼?”

越欒抬起眼睛。

唐承毓笑了一聲,聲調已經冷了:“崔老板不在滇西,對我們這裏打探得倒是清楚。”

崔岷向椅背上略略一靠:“唐老板可再考慮。”

唐承毓端詳片刻,突然皺眉:“崔老板,這不對吧?”

“三百年間,這玉連塊包漿也不結?要我說,崔老板是收物件時被人誆了?”

“沒有誆騙,”崔岷笑道,“因為,這的確是崔某自去找工匠仿造的。”

“這件仿品,是崔某單給唐老板的見禮。”

“至於真品,自然是要供真菩薩、給三秋社真正當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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