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的葬禮,在一個陰雨天舉行。
我穿著一身黑衣,抱著女兒小小的骨灰盒,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立在墓碑前。雨絲冰冷,打在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謝炎站在我身側,同樣一身黑,神情肅穆。他以丈夫的姿態,接受著前來吊唁的人們的安慰。
他的戰友們,一群同樣高大挺拔的男人,拍著他的肩膀,說著千篇一律的話。
“謝隊,節哀。”
“嫂子,你要挺住。謝隊他......盡力了。”
其中一個叫李浩的,是謝炎的副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對我開了口:“嫂子,我知道你難受。但謝隊他......背負的更多。全隊都指望著他,他不能垮。你......多體諒他。”
體諒。
又是這個詞。
我麻木地點點頭,連扯動一下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我的痛苦,在他們眼裏,成了不懂事,成了拖累英雄的負資產。
就在這時,人群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白露來了。
她坐著輪椅,被一個護工推著,緩緩而來。她換上了一件黑色的羊絨連衣裙,更襯得那張小臉蒼白如紙,楚楚可憐。
她來到我麵前,仰著頭,眼眶紅得像兔子。
“嫂子,”她聲音虛弱,帶著濃重的鼻音,“對不起......都怪我。如果我能堅強一點,沒有在火場裏嚇得動不了,謝炎哥就能......就能先去救瑤瑤了。”
她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用沾了蜜的刀子淩遲我。
周圍人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憐憫。看我的眼神,則變得複雜起來,仿佛在說:你看,人家都這樣了,你還有什麼好怨的?
謝炎立刻蹲下身,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蓋在白露的腿上,語氣是從未對我用過的溫柔:“別說了,不怪你。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你們”。
多麼可笑的兩個字。
白露從護工手裏接過一杯熱牛奶,顫巍巍地遞到我麵前:“嫂子,喝點熱的吧,你身體太虛了。”
我看著那杯牛奶,白得刺眼。
我沒有接。
我的目光,卻被她身上那件幾乎完好無損的羊絨外套牢牢吸住。
大火後的廢墟,我去過一次。
整個家都燒成了焦炭,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灰燼,可白露,這個離主火點最近的人,除了受了些驚嚇,竟然毫發無傷?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一顆冰冷的種子,在我死寂的心裏,悄然破土。
葬禮結束後,我執意要回那個已經成為廢墟的家。
謝炎不同意,他說那裏危險,而且會讓我觸景生情。
我沒理他,自己打車回去了。
斷壁殘垣間,依舊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我像個瘋子一樣,在廢墟裏徒手翻找著,指甲被碎石劃破,滲出血來,也渾然不覺。
終於,在瑤瑤臥室的角落裏,我找到了它。
一個被燒得隻剩一小角的紅色繩結。
這是我親手為瑤瑤編的平安結。我信佛的師父曾告訴我,用來編織的繩線,浸泡過一種特殊的防火材料,遇明火隻會碳化,絕不會燒成灰燼。
我曾笑著告訴瑤瑤,這是媽媽給你的護身符,會永遠保護你。
可現在,這個本該保護她的平安結,被燒得幾乎看不出原樣。
我死死地攥著那塊滾燙的殘骸,尖銳的邊緣深深刺入掌心。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黑色的灰燼上。
我慢慢抬起頭,看向客廳的方向,那個白露倒下的方向。
那裏,一片狼藉,可我記得清清楚楚。
消防隊清理出的物品清單裏,有一條幾乎完好的——限量版羊絨披肩。
一個用特殊防火材料編織的平安結,在臥室裏被燒成殘渣。
一件普通的羊絨製品,在主火場中央卻近乎完好。
這不合邏輯。
除非......
除非,那場火,根本不是意外。
除非,有人在瑤瑤的臥室裏,倒了比客廳更猛烈的助燃劑!
我攥緊了拳頭,冰冷的雨水混著滾燙的血,心臟在燒成灰燼的廢墟之上,第一次,為了“恨”,重新劇烈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