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群如潮水一般分成兩列，一個身著中山裝的威嚴中年男子走進來。

眾人紛紛揚起笑臉熱情和他打招呼。

“張主任，您來了！”

“張主任，恭喜得一佳婿。”

許秀芬更是像青樓老鴇一樣迎上前去，臉上笑出一朵花。

“親家公，您怎麼過來了？放心好了，柔柔嫁到我家，我一定把她當親閨女一樣對待。”

而不知何時出現的李正明也主動伸出手要去和張誌遠握手。

“親家公，我是街道辦副主任李正明，咱倆能夠成......”

後麵的話被李正明哽在了嗓子裏。

因為張誌遠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像經過空氣一樣掠過他，卻在我麵前停下。

他主動彎腰向我伸出手。

“親家公，可算見到你了！”

我有些木然地被他握住手上下搖晃幾下，還攬著我肩膀拍了幾下。

“我是柔柔的父親，真是很榮幸，能和你做親家。

有你這樣的父親，是柔柔和北國的福氣啊！”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嘩然了。

他們沒想到我這樣一個勞改犯卻如此受張誌遠的重視。

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臉上都捧出笑臉，紛紛附和道。

“是啊！張主任說得對。”

“我剛才就見顧兄弟相貌堂堂，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所謂的勞改應該是在開玩笑。”

“顧北國太不是東西了，連親生父親都打。”

這些話像無數個大巴掌扇在顧北國一家三口臉上，讓他們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

顧北國如夢初醒，大喊道：“嶽父，你認錯人了，他就是一個臭掏糞的，你別被他騙了！”

許秀芬也連忙附和道：“親家公，北國響應號召，早和顧朝斷絕關係了，正明才是他爸。”

聽到這，張誌遠眉頭一皺，問顧北國是不是這回事。

顧北國連連點頭。

“您千萬別被小人蒙蔽了。顧朝可是犯過大錯的。

不僅思想上有錯誤，我聽說他還偷過公家的東西，甚至偷看過女同誌洗澡，是個應該被推出去槍斃的勞改犯。”

這次回來肯定也是在西北犯事偷著回來的。我猜沒準是殺人了，怕吃槍子。”

許秀芬也頻頻點頭給他作證。

聽到他倆不斷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郭振華氣得臉都紅了，大聲說他撒謊。

卻被顧北國一句話噎回來。

“我媽是他媳婦，我是他兒子，如果我倆說得都不對，那誰說的是對的！”

這是我回城後顧北國第一次承認我身份，卻令我覺得如此諷刺和好笑。

我的親兒子恨不得把我往十八層地獄裏踩。

隨著顧北國說得越來越多，底下的喧嘩聲越來越大。

群眾們看我的目光越來越凶惡，不知誰說了一句“打倒壞分子”，無數個土塊、石塊如雨點一般向我砸來。

“夠了！都給我住手！”

張誌遠一聲怒喝，喝止了眾人對我的暴行。

他板著臉，看不清喜怒地問顧北國，到底誰是他父親。

顧北國斬釘截鐵地說李正明。

而李正明也衝上去再一次自我介紹。

誰知張誌遠上下打量他一番後，扯出一抹冷笑。

“我認識你，一個投機分子，靠舉報別人留在城裏的小人！

當初我拒絕這樁婚事，就是因為顧北國的繼父是你！和你做親家，我怕哪天就成了你晉升的墊腳石。”

張誌遠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幾乎是把李正明的臉皮剝下來扔在地上踩。

眾人哄堂大笑。

李正明一張臉漲得通紅，指著張誌遠“你”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說出來，轉身就跑。

還被看不慣他的人伸出腳絆倒摔了一跤。

的確良的褲子被劃破，露出大紅的底褲。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李正明不知該捂臉還是捂屁股，踉踉蹌蹌連滾帶爬往出跑。

許秀芬也追了出去。

而張誌遠的話還沒有結束。

“我最終同意這樁婚事，就是因為你親爸顧朝！現在他回城了，有些話我也可以說出來。他當年是為了保護幾位參與過抗戰的老英雄才下鄉的！他也是個英雄！”

喧鬧的院子一下子安靜下來。

連不懂事的小孩也被大人捂住嘴巴。

我在那一雙雙安靜的眼睛中，看見了許久未見的敬重和歉意。

連最難堪的時候都沒掉淚的我，眼睛突然有點發澀。

唯有顧北國還傻傻地反問。

“那又怎麼樣？他拋妻棄子難道還對嗎？”

張誌遠歎息搖頭，一個勁地念叨虎父犬子。

他突然伸手拿掉我發間的土粒，給我整理一下衣服。

退後幾步向我深深一鞠躬，苦笑道：“咱倆這親家看來是做不成了。”

隨後他進入廂房拉起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就要走。

“丫頭，跟爸回家，這親咱不結了！”

顧北國臉都嚇白了。

他再也沒有剛才的氣勢，拽住新娘子的胳膊，連聲哀求道：“嶽父！您有什麼不滿您說就是，我肯定改，別把小柔帶走啊！”

新娘子一頭霧水，也讓張誌遠先停下來說話。

張誌遠沉默片刻，停下腳步，扭頭對我鄭重道：

“顧老弟，我當年是衝你答應的這樁婚。現在我也隻要你一句話，你這兒子還認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