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況文兵媳婦後天就要上門了，我不得多備點彩禮？”

李桂花眯眼掃過人群，心裏門兒清，這話傳出去，不出半日就能紮進二兒子耳朵裏。

她就是要讓那毒蛇知道，老娘有的是法子讓他“孝名遠揚”。

昨天在外村囔囔，是擔心招娣抹不開臉麵，今天可就不一樣了。

“老張家的，你家裏那堆廢酒瓶子，十個我算你六分，賣不賣？”

李桂花當場就拿出錢來，在金錢的刺激下，少有的幾名鄉親試探性的賣了點破爛，都換了五分錢到一毛錢不止。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招呼女兒拉著板車往縣城的方向走去。

收音機一路都在喊著“收破爛咯！”那幾句話。

蹲田埂休息抽旱煙的老漢見了，嗤笑：“李家小子吃國營飯店，老娘倒踩著垃圾討生活，這孝心比茅坑還臭！”

李桂花和李招娣兩人，一路走走停停撿到縣城裏去。

農村裏有東西，但不多，就算是塊爛布，大家也得縫縫補補又三年，實在穿不上身了還能拿來當抹布。

所以李桂花的主要目標還是在縣城裏。

走街串巷的收破爛，再刨點公社和學校附近的垃圾堆，說不定能有“寶藏”。

李招娣對這些都不懂，隻是一味地順從和擔憂，“媽，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昨天兩人拾荒，還隻是不勞而獲。今天一手收一手賣，這可就涉及投機倒把罪了。

偏偏她看著娘老神在在，李招娣也不敢壞了娘心情。

李桂花帶著女兒靠自己上輩子的記憶，在供銷社的垃圾堆裏拾荒，翻出了不少寶貝，心情一好，說得也就多了。

“你看城裏現在擺攤的已經有了，上麵領導現在鼓勵大家靠自己雙手掙錢。你老娘我雖然足不出戶，可耳朵靈光著呢！”

她腿腳不便，幹脆就坐在垃圾堆裏，手指甲縫裏已經黑黢黢的。

從垃圾堆裏翻出幾根細細的銅絲，李桂花喜上眉梢，“招娣，找這個！這個值錢！”

現在銅線回收價最高一斤三塊，什麼牙膏皮或者破鋁鍋也還行，好點的能值一塊錢一斤。

另外還有供銷社進貨後的硬紙板箱，比散紙貴三倍。

李桂花邊撿邊琢磨，要是供銷社有熟人就好了，把那些黃紙板箱全部收集起來，她花小錢買，轉手就賣廢品站，又省力又賺錢。

銅絲最後撿到的不多，李桂花拿手掂量掂量，不足一斤。

“也行，能值個一兩塊了。”

李招娣汗流浹背，聽完直瞪眼，“那我們明天還來！”

李桂花笑，“哪能天天有！”

她們撿到下午，一板車已經滿了。

最後推到廢品回收站，工作人員見了她們，已經臉熟了，“又是你們，今天淘了什麼好東西？”

李桂花將那把銅絲遞過去，最後加上板車上的零零碎碎，一共賣了五塊八。

扣除走街串巷收上來的破爛成本，一共還能掙四塊四。

李招娣拿到自己的兩塊二毛錢，眼眶直接潤了，“媽，您真分我啊？”

一天兩塊二，一個月就是六十六塊！

比城裏工人工資還要高！

李桂花作勢將錢往回收，“要心疼你老娘，就請娘去吃國營飯店！”

李招娣連忙接過錢，隻見老太太黑黢黢的手上，還帶著幾道被碎玻璃劃傷的疤痕，她連連點頭，“去！我出錢！”

然而兩人到了飯店門口卻沒進去，聞著香味吞咽口水。

李桂花朝裏麵往了幾眼，攔住了傻了吧唧要進門的女兒，“回去吧，咱母女口袋裏的這點三瓜裂棗，人家可看不上！等以後了，以後媽帶你天天吃飯店！”

她故意沒把國營飯店說全乎，因為印象裏，好像90年代，國營飯店就取消了。

再加上，即便沒進去，她倆的裝扮和身上的味道，已經令裏麵的人想要趕人了。

李桂花就是帶女兒來開開眼，最後母女倆一人花一角錢，在小攤販手裏買了個大饅頭填飽了肚子。

李招娣一連兩天外出，鄭華在家忙前忙後，難免有些怨言。

可看著媳婦滿心歡喜帶回來的錢，鄭華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話：“老婆，明天我陪丈母娘去，我力氣大能拉車，你別累著了。”

最重要的，還得跟丈母娘賠禮道歉。

他整天替人扛麻袋，見識和聽得都多，知道現在領導管控自由了許多。

拾荒這種事雖然不體麵，但幹活掙錢，要體麵何用？

李招娣心中實則極為忐忑，生怕老實本分的丈夫將自己定性為投機倒把分子，又說出離婚那種話來。

事情比她想象中好很多，她笑得眼淚直流，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我不怕累，我隻要掙了錢，咱兒子女兒就都能去上學，你也不用不分日夜去掙錢。”

李桂花踩著月光進門，一身酸臭味熏得屋簷下的母雞咯咯叫。

次日早晨起來，依舊是一鍋稀飯加鹹豆角，她吃完就走。

拾荒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三十年後滿大街都是撿紙皮的老太太，她要趁著現在沒人和她競爭，多收點東西。

等她一走，李文才瞬間躥出來，一直跟到村口，親眼看到自家老娘坐上大姐的板車，開著收音機，在循環的“收破爛咯”聲中遠去。

他立刻折返，捶起了大哥李文權的家門，“大哥！大哥！”

門從裏麵開了。

“媽竟然真的在撿垃圾！”

他臉上肌肉氣得直顫，昨天聽村裏人說了，他還不信。

媽因為寡婦帶孩子，所以生怕別人看不起，一度最要強，最會維護他們幾個的體麵。

現在竟然跑去幹最下等的撿破爛！

老大媳婦嚴慧聽了這話就板起臉，“媽現在滿身的臭味都快飄我們家來了！搞這種丟人現眼的勾當，我可不想孩子還沒出生，就有了投機倒把的奶奶，我不管！這事不解決，明天我就回娘家住！大不了離婚，孩子跟我姓！”

她從結婚起就打心眼裏看不起這婆婆，這兩天故意沒露麵。

可即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臉還是丟了！

李文才在一旁拱火，“大哥，現在村裏都在傳，媽是為了給二哥結婚準備彩禮撿的垃圾，現在你工作還被停職，可能真會被媽給賣了，我們就真這麼幹看著家裏一切都被二哥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