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醉春樓的花魁。
十八歲那年,我與齊書霖一見鐘情。
他向我保證中舉之日就是迎娶我之時。
一年後,齊書霖果真中了舉人,
隻給了我一個見不得光的小妾名份,
卻轉頭迎娶了丞相之女入門為正妻。
回想起當初他曾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如同癡人說笑。
因為隻有我知道,他這舉人之名是我爬上考官的床榻為他換來的。
他大婚之日,我被洗幹淨送到了大理寺卿床上......
我曾經問過他:“如此待我,你有一天會不會後悔?”
他的回答讓我如墜冰窖。
“你一個妓子,不幹爬床的活,難道要學我們考取功名嗎?”
我萬念俱灰,提出和離後,開起京城最大的花樓,
齊書霖知道後,卻差點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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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上下到處都張燈結彩,一片熱鬧的景象。
我隻在後院裏,就遠遠聽到外麵的鞭炮聲響起,所有人都在為這一刻發出歡呼聲。
齊書霖抱著王盈盈一路小跑進來,臉上是遮掩不住的欣喜。
我來不及閃躲,與齊書霖撞了個滿懷。
他懷裏王盈盈的紅蓋頭也跟著掉落,在看到我後,她便頤指氣使道:“跪下來給我道歉,在我大喜的日子衝撞我,你該當何罪!”
一旁的齊書霖麵露難色,小聲安撫王盈盈。
王盈盈氣不過,使勁推搡齊書霖:“你要是不忍心罰她,那這個親就不成了!”
話一出口,王盈盈作勢就要離開,鐵了心要在今日給我一個下馬威。
齊書霖著急忙慌向我使眼色:“還愣著幹嘛,趕快跪下啊,你是妾室,衝撞了正房理應下跪道歉。”
此話一出,我自嘲笑道:“夫君可還記得我也是你的妻子。”
時至今日,齊書霖怕是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官位是如何得來的。
是我受盡非人的折磨為他換取的。
現如今,齊書霖的眼裏隻有王盈盈。
這個能給他帶來光明前途的丞相之女。
齊書霖臉色突變,神情極其難看:“孔曼傾,我的正妻隻有盈盈一人,你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這句話很大程度上討好了王盈盈,她洋洋得意道:“原本我父親不願讓我嫁過來,擔心齊府給不了我一直以來的奢華生活,特別是還有個花樓出身的妾室。”
她的視線不屑地掃了我一眼,如同在看垃圾一般。
言盡,王盈盈揚起一個笑容,狠狠地扇我一巴掌:“從今往後,知道點規矩,要知道這個家是誰說了算。”
我渾身一震,下意識看向齊書霖。
齊書霖卻沒有分給我一個眼神,著急忙慌捧住王盈盈的手吹氣:“夫人的手哪裏是能用來幹這種粗重活的,疼不疼呀,夫君給你吹吹。”
事已至此,我也自知沒有必要繼續留下來自取其辱,轉身離開。
王盈盈的笑聲從身後傳出,顯得極其刺耳。
夜晚,我坐在銅鏡前看著自己。
這是一張天生能令男人神魂顛倒的臉,身段更是讓眾人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但我偏偏對齊書霖一見鐘情,深深陷入這段感情中無法自拔。
就在我暗自神傷的時候,房門被人推開。
齊書霖一臉笑意,右手別在身後。
在看清了來人是誰後,我收回了視線,繼續梳頭發。
齊書霖像是變戲法似的,將一盒胭脂放在我的麵前。
“新婚之夜,大好的時光,你怎麼不去陪她?”
齊書霖的唇湊在我頸間,令人呼吸紊亂,不由自主就跟著他的節奏。
齊書霖隻需要稍有示好的苗頭,我的心就軟得一塌糊塗。
“曼傾,今晚去陪大理寺卿吧,他白天提了一嘴,說許久沒見你了。”
2
手中的木梳被我硬生生掰斷折斷,木屑刺進了掌心內。
原本在和齊書霖成親之前,我就一直過著這種生活。
但現在,我突然覺得累了。
我雙眼怔怔看向鏡中的齊書霖:“你日後也會讓王盈盈做這種事嗎?”
齊書霖當即神情不悅,臉上的震驚一覽無遺:“當然不會,她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再說了,跟了我以後你吃香的喝辣的,過的是神仙生活,我可從來沒虧待過你。”
我無力低頭發出冷笑聲。
“齊書霖,我可以去,但你這次要給我五十萬兩。”
這個要求惹得齊書霖極度不滿,他微微皺眉說:“以前你從來不會向我伸手要錢,你每天吃我的用我的,哪裏還需要花錢。”
我冷笑道:“那你就讓人轉告大理寺卿,說我沒時間去。”
齊書霖冷哼一聲,滿臉不悅掏出五十萬兩:“打扮得好看些,得讓大理寺卿對你念念不忘,這樣才能助我在官場上一路暢通無阻”
我一言不發,麵無表情拿起胭脂花片抿了抿,染出豔麗的紅。
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沒有後退之路,那就隻能硬著頭皮去麵對。
齊書霖不知道的是,大理寺卿天性心理有些不正常,喜歡在床上行刑,有著各種千奇百怪的手法。
以往在花樓時,誰都不敢接待他。
沒想到我自以為脫離苦海,卻始終無法擺脫他的控製。
最初,齊書霖哭著哀求我,倘若我不順從對方,對方有的是方法在官場上讓齊書霖輸的一敗塗地。
那時我心軟了,一次又一次送上門,供人尋樂開心。
齊書霖也會早早在後巷轎子上等著我,在看到傷痕累累的我時會傷心落淚。
他用手掌狠狠打在自己臉上,哭著譴責自己不是人。
明明身上很痛,但我的心裏卻是溫暖的。
時至今日,我再也沒有當初的感觸了。
齊書霖收回了對我的愛,現在就隻剩下利用。
等我梳妝打扮好後,就有丫鬟來通報。
我從後門走出上了轎子。
一夜荒唐過後,我渾身上下像是被抽筋剝皮一般痛。
眼看著已經日上三竿,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我如今這副模樣被人看到,隻會無端起疑心。
回臥房時會經過大廳,我遮掩住臉龐匆匆走過。
令我沒想到的一道聲音從我身後響起。
“孔曼傾,你身為妾室,也不知道早起給婆婆和我請安,要不說花樓出身的就是不懂規矩呢,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
字字誅心,王盈盈的每一個字都仿佛直擊我心臟最深處,用力剜下我的血肉。
我身體顫抖著轉過身,對上了一旁齊書霖冰冷的目光。
明明前一晚對我百般哀求的男人,現在視我如塵埃。
3
王盈盈的聲音引來了婆婆。
“大早上的吵什麼吵?!成何體統。”
王盈盈背後有丞相撐腰,婆婆自然是不敢說她一句不是的,矛頭也就隻對準了我。
王盈盈滿臉都是傲氣,抱著手臂,“孔曼傾身為妾室,從未將我這個正妻放在眼裏,我自然是要好好教導她,免得出門給我們齊家丟人現眼。”
婆婆附和著連連點頭,她這副模樣實在令人厭惡。
她又怎麼會不知道我去了哪裏,當初也是她在背後指使齊書霖哀求我找大理寺卿。
現如今,因為我的付出讓她改頭換麵,卻覺得我的存在是齊家最大的汙點。
“孔曼傾,你還敢忤逆盈盈,你給我跪下,管家,家法伺候!”
在這個家裏,我向來是被安排,從來沒有拒絕的權利。
管家手中的戒尺幾乎要抽打在我身上時,被我一把抓住,“夫君,你難道也覺得我有錯?”
王盈盈輕哼一聲,撲進齊書霖懷裏,居高臨下看著我。
“孔曼傾,夫君重情重義才將你贖出來,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婆婆大喝一聲:“管家,給我狠狠打!”
我鬆開了手,任由戒尺打在我的後背上。
足足五十下,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我的後背早已經被鮮血浸染。
我跪在院子裏,周圍下人來來往往,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王盈盈囂張跋扈,她發過指令,倘若有人敢幫我,就打一頓後賣進窯子裏。
我帶著傷在烈日下跪了一天一夜。
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我眼前昏昏暗暗,終於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在我恢複意識時,第一個看到的是齊書霖。
他一臉愁容,發現我清醒時趕忙撲了過來,“你終於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不等我開口回應,齊書霖伸出手,“快把東西交出來,明日就要上早朝了,我得在陛下麵前好好表現,爭取加官晉爵。”
大理寺卿是當今陛下的親舅舅,陛下萬事都會遵循大理寺卿的意見。
這也難怪齊書霖想著法要討好大理寺卿。
隻要摸準了陛下的想法,順著溜須拍馬,總會得到好處。
我吐出一口濁氣,強忍心中的苦澀,問:“你守在這裏就是為了這件事?”
齊書霖神情不悅,耐心殆盡,“快說,盈盈還在房中等著我呢。”
我自嘲笑著搖搖頭,壓下悲傷,“什麼都沒有,如若不信你大可以派人前去詢問。”
由始至終,這就是我對齊書霖僅有的作用。
在我不能派上任何用場的時候,我隻會是第一個被舍棄的。
齊書霖匆匆離開了臥房,沒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他看向我的眼神隻有寒意。
我忘記上一次他真情實意對我笑是什麼時候了。
也許,一直都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我閉上了眼睛,後背的傷口很痛,腹部也一陣抽搐地疼。
我的額頭滾下冷汗,很快就浸染了我的衣物。
4
我拖著麻木的殘軀剛回到屋,突然從黑暗中竄出來一個身影。
開口求救聲還沒發出,我的嘴巴就被一條手帕捂住。
麵前站著兩個素不相識的丫鬟,一人手中端著一碗湯藥。
本能使我用力掙紮,但卻始終無法掙脫開她們的控製。
兩人齊心協力將湯藥灌進我的口中。
“你用力按住她的肚子,這藥大半都被她吐出來了,藥效會大打折扣。”
其中一人一下下用手臂撞擊我的腹部,我頓時疼得頭暈眼花。
我使出渾身解數,這才推開兩人,捂住腹部大叫:“救命,外麵有沒有人!”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掩麵慌不擇路逃了出去。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匍匐在地上,視線一點點向上看到幾雙鞋出現在我麵前。
“孔曼傾,你看到我還不快下跪,是不是不把我這個正妻放在眼裏。”
這擺明是王盈盈在刁難我,但齊書霖絲毫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我。
“齊書霖,看到我這樣,你連一句話都沒有嗎?”
問出口後,我自己都覺得可笑,何必再對他抱有期待。
王盈盈抬腳踩在我的手背上,咬牙切齒道:“夫君的名字豈是你可以直呼的!”
鑽心的疼痛席卷全身,後背的傷尚未痊愈,腹部經受過猛烈撞擊劇痛無比。
種種疼痛加在一起,都不及齊書霖在看向我時眼神裏的冷意讓我痛徹心扉。
我恨恨抬眼望向王盈盈,不經意間卻看到了她身旁的兩個丫鬟。
分明就是不久前強逼我喝藥的兩名丫鬟!
我激動不已指控:“王盈盈你究竟指使丫鬟給我下了什麼藥?!”
本以為王盈盈會倉惶否認。
她比我預想中更加理直氣壯,甚至連辯解都省去了。
“不怕告訴你,大夫給你把過脈,原來你已經懷有一個月身孕了。”
曾經我夢寐以求都想和齊書霖有一個孩子。
現如今這句話從王盈盈口中說出,我有一瞬間怔愣住了。
齊書霖抬手撫摸王盈盈的腹部,眼底的溫柔滿到溢了出來,“盈盈也懷有身孕了,看相的說過,我們家這段時間隻有一個孩子會健康出世,為了避免發生意外,我就讓丫鬟先下手為強,隻要你流產了,盈盈自然會沒事。”
原來哀莫大於心死是這種感覺。
我已經感覺不到悲傷,隻感覺周身寒冷。
齊書霖的每句話都刺在我的心口上,令我的心變得支離破碎。
“公子,剛才側夫人將大半藥都吐了出來,這......”
現場寂靜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齊聚在我身上。
王盈盈嗔道:“夫君,為了我們的孩子,你可一定要未雨綢繆,不能有一丁點心慈手軟。”
事到如今,我不敢再奢望齊書霖對我還有任何留戀。
趕在齊書霖開口前,我奪過丫鬟手中的湯藥,一飲而盡。
我大口大口吞咽苦澀的藥,燙傷了喉嚨也不曾停歇。
齊書霖不悅皺眉,護著王盈盈與我拉開距離:“還算你識相,以後見到盈盈放尊重些,她現在懷有身孕了,不可惹她不高興。”
我冷笑一聲,搖搖頭:“齊書霖,我要休了你!”
齊書霖探究的目光,最終化作怒火。
他勃然大怒道:“你一個花樓出身的妓子,如果不是我,你能過上這麼光鮮亮麗的生活嗎,現在竟然敢口出狂言要休了我!”
5
齊書霖因我的話大怒,最終用七出之罪休了我。
隻要能和離,什麼方法我都不在乎。
離開府中的這一天,天上下起了瓢盆大雨。
齊書霖撐著紙傘,隔著一段距離冷冷看著我。
“孔曼傾,念及多年的感情,你現在向我低頭認錯,我或許可以饒你一回。”
我輕裝上陣,所有的首飾早已經變賣成銀票。
我不假思索回應:“齊書霖,你說錯了,我們之間早已經沒有感情,你對我隻是控製和利用,你不再愛我了。”
小產過後沒有休養好,我現如今身體大大受損,陰雨天後背的傷口還會隱隱作痛。
我的心早已麻木了,唯有身後的傷清楚告訴我自己曾經遭遇了什麼。
齊書霖氣惱不已,冷哼一聲:“給臉不要臉,一個妓子罷了,真以為我會愛上你嗎?癡人說夢。”
我轉身離去,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我徑直想著花樓走去,在拐彎離去的同時,看到了尾隨我的男子。
從幾年前我贖身離開後,客流流失,加上老鴇經營不善,導致花樓幾乎要倒閉。
在和離前我就打聽好了一切,現在隻等交錢從老鴇手中買過花樓。
這也算是一門營生,可以保自己在這亂世中有立身之本。
手續很快就辦好了,老鴇拿著錢回了鄉下。
我花了大部分錢進行裝修,又將我回來的消息放出去了,希望可以吸引一波老顧客。
再重新營業的這天,花樓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我忙前忙後招呼眾人,不敢怠慢一個人。
慌亂間,我聽到了爭執聲。
待我走近了,卻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
我深吸一口氣,搖曳生姿朝著他們走過去。
“阿嫂,你這是幹回老本行造福大家呀,哈哈哈!”
話裏的暗喻毫不遮掩,存心要讓我難堪。
這幾人是齊書霖曾經的同窗好友,多次來府中吃過飯。
現如今,在這個場麵中幾人再沒了當初的偽裝,一個個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其中一人伸手攬住我的腰,將我拉去懷裏:“阿嫂,從看到你的第一麵起,我就嫉妒書霖,能娶到你這樣的絕妙美人。”
我強裝笑容:“剛才吵什麼呢,出來就是尋開心的,何必鬧得不愉快。”
隨即,我給身旁的幾個姐妹使眼色,讓她們先行離開。
男子勾起我的下巴,嘴唇蹭過我的頸間,笑眯眯說:“那幾個哪裏比得上阿嫂,我們隻想和阿嫂一親芳澤。”
我強忍心中的反感,趁機起身給幾人敬酒。
一隻手突然緊握住我的手腕,力度大到令我皺眉。
“孔曼傾,你離了男人就活不成了嗎?!”
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我轉身瞬間看到齊書霖鐵青著臉,他眼裏怒火能將這裏燒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