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林霧的那些話,像鐵錘一樣砸在我腦子上。
敲得我耳鳴心跳,手腳發冷。
陽陽的兔子手套從我手裏滑落,掉在門口灰撲撲的水泥地上。
我俯下身去,把那雙早就洗得沒了顏色、還起了毛球的手套拾起來,手指顫了一下。
眼前晃過的是病床上陽陽那張燒得通紅的小臉。
這一刻,我才真切地意識到。
這些年原來一直隻有我和孩子被困在這一場騙術編織出來的假生活裏。
我狠狠吸了一口氣,把眼角的淚憋了回去。
現在不能哭。
哭,不頂事。
我得搞清楚,到底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我咬了咬牙,推開了門。
門開的那一下,屋裏仿佛定住了。
林霧靠在陽台上,手裏還端著咖啡杯。
她看見我,輕飄飄掃了我一眼,眼神裏帶著點戲味,像是在等我出醜。
莫雲謙也轉過頭來,他眼裏明顯閃過一瞬慌亂。
他嘴角動了動,像想開口,又沒敢。
我盯著他,嗓子像砂紙刮過一樣:
“莫雲謙......陽陽沒了。”
空氣像卡住了。
林霧手一抖,咖啡灑了一地,順著陽台邊緣一路流下來。
莫雲謙踉蹌了一下,臉刷地一下全白了:
“你說什麼?”
我聲音壓得低,幾乎聽不清:
“醫生說搶救不了......太晚了。”
“你不是說會想辦法......轉錢嗎?可你沒來。”
他說不出話來,嘴唇顫了顫,胸口起伏得厲害,像是想解釋,可嗓子像堵了。
我站著不動,隻等他給我一個交代。
一句“對不起”都行。
可他隻是呆呆地站著,像突然聽不懂人話了一樣。
過了好半天,他才擠出一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沒錢......”
我點點頭,語氣出奇地平靜:
“我知道。”
他眼眶發紅,像是後悔了,也像是害怕我現在會瘋掉。
林霧卻輕輕一笑,把咖啡杯放下:“葉青青,你真慘。”
她說完就離開了這裏,連背影都透著居高臨下的輕慢。
屋裏隻剩我們兩個。
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一秒。
我轉身走到櫃子邊,把抽屜打開,翻出陽陽去年穿的小毛衣。
那是他最喜歡的那件,洗得都快發黃了。
“我回來,是給陽陽拿衣服。”
我聲音低著,說完就走。
莫雲謙跟出來,嗓音幹得厲害:
“青青......我們以後還能有孩子......陽陽......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很難過......”
我停了腳步,側頭看他一眼,神情淡淡的:
“你有錢了嗎?”
他愣了幾秒,沒回我。
我笑了笑,像在自嘲:
“逗你玩呢,我知道你還在倉庫搬貨,一天幾十塊,不容易。”
我一邊下樓,一邊緊緊握著陽陽的毛衣,掌心一片潮濕。
樓道裏的光很暗,我卻覺得眼前一片刺白。
回頭那瞬,我是真的想問他一句:
這五年,你有沒有哪怕一秒,把我和孩子當回事?
但我沒問出口。
我怕問了,會瘋。
我去了當鋪,把能脫得下的首飾、能當的錢,全換了出去。
湊夠醫院的尾款,又去了殯儀館。
工作人員問我:
“您選哪個價位的骨灰盒?”
我低著頭說:
“最便宜的,一百六的那個。”
我包裏隻剩一百七,不能多了。
對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本子拿出來,翻到最後一頁,指著那個黑乎乎的盒子:
“這款是我們這最簡易的,雨天容易返潮,很多人都不選......”
我點了點頭:“就這個吧。”
他看了我幾眼,像是想問點什麼,又咽了回去。
“還有別的親屬過來嗎?孩子父親?”
我搖頭,聲音有些飄:“他說來不及回來。”
等他們把陽陽的遺體火化完,我看著那黑漆漆的盒子被端出來,心裏像被人用手掏了一把。
擰上螺絲的“哢噠”一聲,聽得我腦袋發懵。
陽陽那麼小,他怕黑,怕疼,怕一個人。
可現在,他隻能待在這個薄得不能再薄的盒子裏。
我在角落裏蹲下去,捂著嘴,一聲都不敢出。
淚水像被壓進喉嚨,疼得我眼前發黑。
那是我的孩子啊,我用命護著他長大,卻連一個像樣的歸宿都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