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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國機場外。
我裹緊風衣走出閘口,就看到程煜倚在立柱旁。
“瘦了。”
他接過我的行李箱,指腹擦過我手腕上未褪的淤青。
這個從小和我一起爬樹掏鳥蛋的發小。
如今已是A國最年輕的創傷科心理專家。
診療室的沙發泛著亞麻香,程煜往我手裏塞了杯熱可可。
“說說在飛機上的夢吧。”
他戴著細框眼鏡,鋼筆尖在記錄冊上沙沙遊走。
我蜷起腿,望著百葉窗切割的光斑:
“又夢到遊輪了。”
“這次劫匪沒出現,顧硯岑穿著結婚時的西裝,站在甲板上朝我伸手。”
“他說海水下麵有星星,讓我跟他跳下去。”
程煜突然停筆,鏡片後的瞳孔縮了縮。
“然後呢?”
“然後我看到他背後飄著個嬰兒,小小的,渾身纏著海藻。”
我低頭盯著杯中的漣漪。
“嬰兒衝我笑,我就跟著它往反方向走了。”
“你的症狀比我想象中要嚴重,但我會治好你的。”
A國的冬天來得很快。
程煜的公寓對麵,他給我安置了一個小小的家。
“在你症狀好轉之前,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視線太久。”
他站在門口,手裏拎著一袋剛買的食材。
鼻尖被冷風吹得微紅,卻還是固執地把圍巾摘下來裹在我脖子上。
我低頭看著腳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程煜,謝謝你。”
他忽然伸手,輕輕彈了下我的額頭,像小時候那樣。
“謝什麼?”
他挑眉。
“我八歲那年就說過了,要保護你一輩子。”
我愣住,記憶突然閃回二十年前。
“月言別怕!我幫你打跑壞人!”
小程煜擋在我麵前,胳膊上還帶著擦傷,卻倔強地舉著樹枝。
眼眶突然發熱。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從始至終,都沒有放棄過我。
程煜的診所每周三次的心理治療。
“今天試試這個。”
他遞給我一個沙盤,裏麵是細軟的白沙。
“把你想放的東西放進去,任何東西都可以。”
我的手指懸在半空,顫抖著,最終隻捏起一粒小小的貝殼。
“這是寶寶。”
我輕聲說。
程煜沒有打斷我,隻是安靜地記錄。
我又拿起一塊尖銳的黑色石頭。
“這是顧硯岑。”
最後,我抓起一把沙子,任由它們從指縫流走。
“這是,我碎掉的那部分。”
程煜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幹燥。
“沙子流走了,但手還在。”
他看著我。
“月言,你比想象中堅強。”
聖誕夜,A國的街道鋪滿了厚厚的雪。
程煜的公寓裏,壁爐燒得正旺。
他蹲在地上,拆開一個紮著蝴蝶結的紙箱。
一隻毛茸茸的金毛幼犬探出頭來。
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指。
“生日快樂。”
程煜抬頭看我,火光映在他的眼睛裏,溫柔又明亮。
我怔怔地望著那隻小狗,它搖著尾巴,跌跌撞撞地朝我爬過來。
最後趴在我的拖鞋上,仰頭“汪”了一聲。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腦袋。
“它叫什麼名字?”我問。
程煜笑了:“你取。”
我想了想,輕聲說。
“就叫星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