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又稱招子。
「招子放亮些」是我們這邊的俗語,就是說眼睛看仔細些的意思。
但今天我發現,我們家養的那頭豬,招子卻亮的有些滲人,經常一動不動的盯著我。
像極了我那死去的哥哥。
爹是個屠戶。
村裏人叫他方屠子。
不僅給人殺豬,家裏也養豬。
據說當我哥出生的時候,爹高興壞了,把家裏那頭最大的黑毛豬宰了,全村挨家挨戶的送肉。
可直到我哥六歲了,他還不會說話,並且從來不吵不鬧,經常目光呆滯的看著外麵的豬圈。
村東頭的赤腳醫生篤定地告訴我爹娘,我哥是個啞巴,並且還很有可能是個傻子。
爹帶著我哥到鎮上去看病,回來之後一言不發,舉著煙袋坐在門口抽了一夜。
「一個傻兒,一個女娃,哎.......」
在我們村裏,家裏沒男娃是很丟人的一件事,像我們家這種情況,也差不多了。
娘倒是親的不行,對我哥一如既往的喜愛。
「看你看方屠子家那傻子又在盯著豬圈發呆了,他是不是也是頭豬啊哈哈」
「喂你和你哥以後湊一對兒得了,生個娃也是傻子,別禍害其他人了哈哈」
村裏的同齡人毫不留情嘲笑著我們,用惡毒的詞語詛咒著我們。
仿佛這可以讓他們獲得十足的優越感。
「我哥才不是傻子!」
我氣的嘴巴鼓鼓的,拿起石頭就朝他們扔過去。
爹娘也經常能聽到村裏人的竊竊私語,每當這時,爹那挺拔的脊背就不自覺彎了下去,仿佛老了十歲。
原本爹那溫和的性格,日漸暴躁起來,之前滴酒不沾的他經常滿身酒氣,有時候還會動手打娘,順帶著把我和我哥也揍一頓。
「白吃飯的傻東西!還不如豬崽能賣幾個錢!」
我哭的哇哇叫,哥哥卻依舊木訥。
但其實,我知道哥他不傻,也不是啞巴。
隻是他從不跟我們說。
有一次,我看見哥站在豬圈前,對著裏麵的豬喃喃自語。
我聽不清說的什麼。
但那些豬湊到我哥麵前,滴溜溜的黑色眼睛盯著我哥上下打量,不多會兒,嘴巴裏哼哧哼哧的叫著,顯得極為高興的樣子。
發現這一幕的,除了我,還有大黃。
大黃是我家養的狗。
從那之後,大黃好像特別怕我哥。
隻要我哥到院子裏,大黃就縮在角落裏,耳朵貼著腦袋瑟瑟發抖。
直到我哥十四歲那年。
臘月二十,臨近年關,鎮上的大戶總會派人來我們村買豬。
這天晌午。
「呦嗬,這家豬不多,倒是養的拽實,嗯,不錯不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砸吧著嘴點點頭,圍著我家豬圈踱步轉了幾圈。
「方屠子,快出來,有人來買豬了」村裏有人喊道。
我爹聞聲,趕忙出門,搓搓手上前陪笑道:
「嘿嘿,您可真有眼光,俺們這黑毛豬可是周遭出了名的好,那肉燉起來香的流油......」
那漢子擺擺手,選了那頭最大的黑毛豬。
「就這頭了」
「好嘞」
爹高興極了,打開豬欄揮動著鞭子,把那頭最肥的黑毛豬趕出來。
哥就站在院子裏,盯著那群人把豬趕上車揚長而去,盯著滿麵紅光正在數錢的爹。
嘴巴裏喃喃的低語著。
我豎起耳朵,聽到了我哥從幹澀的喉嚨擠出的詞。
「要......記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