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許辰看著若有所思的劉據,也不由得加重了語氣。
“殿下,你必須記住!你如今的身份,不是一個普通的儒生,更不是一個心懷憐憫的臣子!”
“你是太子!是大漢未來的儲君!”
“凡事,你要站在君王的立場去思考!而不是站在你個人的好惡,或者所謂的道德高地!”
“便如此刻,你心心念念的仁政,希望父皇能夠體恤民力,休養生息。”
“這想法,若放在太平無事、國庫充盈之時,自然是好的。”
“但如今,匈奴未滅,邊患不絕,國內世家豪族蠢蠢欲動,陛下若真如你所願,處處施仁,放鬆警惕,那大漢的江山,還能穩固嗎?”
“你隻看到了推行新政可能帶來的民生疾苦,卻未曾想過,一旦國力衰弱,引來外敵入侵,或者內部生亂,那便是更大的災難,是真正的生靈塗炭!”
“到時候,你所信奉的仁義道德,能擋得住匈奴的鐵蹄嗎?能安撫得了流離失所的百姓嗎?”
“君王者,當有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有時候,暫時的嚴苛,是為了長久的安寧!”
“君王者,當有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
劉據喃喃自語,反複咀嚼著這句話,身體猛地一震!
他眼中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明悟之色,仿佛一道閃電劃破了長久以來的迷霧!
是啊!他總是想著父皇的嚴苛,想著百姓的疾苦,卻從未真正站在一個帝王的角度,去思考整個國家的安危與未來!
他總以為自己是對的,父皇是錯的。
可現在想來,或許隻是自己一直都沒有站在自己該站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罷了。
而另一邊。
陰影中的劉徹,聽到許辰這番話,眼神中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讚許。
“此言,深得朕心!”
在他看來,許辰確有經天緯地之才
單是這份對帝王心術、對治國方略的理解,就遠超常人!
“若據兒能早日明白這個道理,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劉徹心中百感交集,對許辰的觀感,愈發複雜起來。
牢房之內,先前因許辰一番驚世駭俗之論而帶來的死寂,漸漸被劉據沉重的呼吸聲打破。
他仍沉浸在“霹靂手段,菩薩心腸”的震撼之中,看向許辰的目光,已然帶上了深深的敬服與依賴。
今日,他確實是醍醐灌頂!
以前,他反駁自己父皇,全都是站在一個臣子的角度、站在一個大漢百姓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的。
然而,今天許辰告訴他,他是太子,是儲君,他考慮問題的角度,關係著千萬人!
此刻他才明白,以前的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幼稚了。
此刻,許辰也看出劉據確有感悟,便等他消化了片刻,這才繼續開口。
“殿下,你可知,我為何會選擇留在殿下身邊,輔佐殿下?”
劉據一怔,茫然地搖了搖頭。
此前,自己因諫言被父皇下獄,東宮之中的不少門客,都選擇了退縮,並未跟隨自己一起下獄,隻有極少數幾個人跟自己一起慷慨赴獄。
原本,許辰也是不用來這大牢之中受苦的。
可是,他來了!
想到這,劉據臉上又是一陣感動,不由得謙虛的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詢問起來。
“先生才智高絕,見識卓異,據......愚鈍,實不知先生為何垂青?”
陰影之中,劉徹的耳朵也豎了起來。
他也想知道!
這個許辰,究竟圖什麼?
以他的才智,若想另投明主,或者幹脆向自己獻策邀功,豈不容易得多?
許辰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油燈下,顯得有幾分莫測高深。
“因為殿下雖然有時仁厚得近乎迂腐,但殿下有一個最大的優點。”
“那就是,禮賢下士,從善如流,聽得進別人的意見。”
“這一點,彌足珍貴。”
劉據聞言,臉上微微一紅,既有被誇讚的羞赧,也有對自己“迂腐”的自省。
許辰話鋒一轉,似是無意地感歎了一句:
“說起來,你爹他也算是雄才大略,震古爍今,早年也聽得進別人的意見,然......近年來,似乎也有些剛愎自用,聽不進逆耳之言了。”
此言一出,劉據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想反駁,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父皇的威嚴,確實越來越重,這幾年來,朝堂之上敢於直言的臣子,的確也越來越少了。
而另一邊,陰影中的劉徹,在聽到“剛愎自用”四字時,眉頭猛地一跳!
一股被戳中心事的惱怒油然而生!
但......
他細細一想,近年來,自己確實越來越容不下反對的聲音。
那些儒生們空談仁義,不切實際,他早已厭煩。
而朝中大臣,揣摩上意者多,直言犯諫者少。
就連霍光,也總是順著自己的心意說話......
難道,朕真的變得剛愎自用了?
劉徹的眼神閃爍不定,心中竟真的開始自我反省起來。
這小子,連朕的心病都看出來了?
“霍光,他說的,是真的吧?”
“啊?”
霍光冷不丁聽到劉徹的詢問,嚇得臉色一白。
“陛下,這小子就是在胡扯,陛下哪有......”
“行了行了!”
劉徹看到霍光那臉色,哪裏還能不明白,恐怕許辰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他沒有繼續追問霍光,隻是繼續將目光放到了許辰和劉據那邊。
此時,劉據還在回味許辰的話,若有所思,但臉色十分糾結,顯然不是很理解。
許辰再度翻了翻白眼,他知道劉據完全可以明白自己話裏的意思,但他就是暫時還沒有完全接受而已。
想到這,他繼續勸了起來。
“殿下,他日若能登臨九五,切記,一定要廣納群臣的意見,虛心求教,不恥下問!”
“莫要學那些隻顧君王臉麵,聽不得半句真話的蠢貨!”
“想想春秋戰國之時,齊桓公用管仲,秦孝公用商鞅,燕昭王求郭隗......哪一個明君不是禮賢下士,從諫如流?”
“君王的臉麵固然重要,但難道,還能有這大漢的江山社稷重要嗎?!”
許辰七七八八說了一通,反正現在這裏就他跟劉據兩個人,不用考慮誰的麵子問題。
以後要是有機會出去了,當著別人的麵,他還真不能這麼不給劉據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