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家丈夫死後,我靠著擺攤賣苕皮,養大了我們的兒子。
嬸子們勸我再嫁,我卻因患有超憶症,總能回憶起和丈夫的每分每秒。
我無法忘懷,整日抑鬱寡歡。
直到十八年後,我意外聽見了剛上大學的兒子和銀發男人的談話。
與我丈夫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沉了一口氣。
“當年我假死和青梅私奔,拋棄你們母子是我不對,但一想到要和她這種大字不識幾個的鄉野村婦在一起,我就覺得丟臉至極。”
兒子也跟著歎氣。
“爸爸,“苕皮姐”確實拿不出手,她總是滿身油煙味,連高中都沒上過,又怎能配得上身為科學家的您呢?你和作家月姨才是天生一對。”
原來,我思念了十八年的丈夫根本沒死,而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竟然是他的幫凶。
我顫抖著給兒子的大學導師打去電話。
“老師,我50歲了,還可以憑借著超憶症來學習嗎?”
後來,我上了大學,奪了兒子的獎學金,搶先一步發表了丈夫修修改改了幾年的論文。
這一次,我要成為他們夠不到的人。
一.
“遠兒,這次我回來就是要等你大學畢業,把你帶到國外留學。”
不遠處,我聽著西裝革履的男人公事公辦道。
“你切不可像你媽媽一樣,活了半生連書都沒有念過幾本,說出去都叫人笑話。”
“而且,她以擺攤謀生,實在丟人......”
兒子也跟著讚同道。
“對對對,每次苕皮姐來給我開家長會,我都尷尬得抬不起頭。”
“有她這樣的母親,我還不如回去重開呢......”
心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靠擺攤為生,辛苦養大的兒子幾乎從來不喊我媽媽。
他總是戲謔地喊我苕皮姐,靠近我時,會用手扇鼻子,抱怨道。
“你能不能別天天待在那個破攤上啊,一股油臭味,熏的人想吐。”
我靠在柱子上,緩緩滑落。
真相大白,窒息感將我淹沒。
我曾以為超憶症是上天對我的恩賜。
能讓我清楚地記得和周知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可現在,這些甜蜜的回憶變成了帶刺的玫瑰。
一點點回想都讓我心痛至極。
我愛了多年的丈夫和兒子,原來是這般地嫌棄我。
下一秒,周知白的青梅出現。
青梅腿腳不便,男人便主動過去攙扶她。
看見這一幕的兒子捂嘴偷笑,諂媚道。
“爸爸對愛的人就是不一樣,連眼神都溫柔了幾分呢。”
“月姨好美,歲月不敗美人,說您二十出頭都有人信......”
說完,男孩又嘖嘖兩聲,聲音帶著失落。
“不像我媽,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自己,五十歲的年紀過得像老太太一樣。”
我低頭看著自己臟兮兮的圍裙。
心有些發酸。
吳月笑得燦爛,戴著一條鑽石項鏈,臉上多幸福刺痛了我的眼。
“那是你爸爸把我照顧得好,這些年來,他從不肯讓我幹活,就連我的貼身衣物也是你爸爸洗的呢。”
“遠兒,等你畢業,我們就要一起去國外生活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喊我一聲媽。”
婦女露出期許的眼神。
周遠心領神會,立馬改口喊了她媽媽。
我用力按住心口,阻塞的感覺讓我呼吸不上來。
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養大的兒子竟然會喊別人媽媽。
思緒將我拉回幾十年前。
我和周知白有著娃娃親,成年後我們就聽父母之命結婚了。
婚後,他一直專研自己的事業,從不肯和我多說幾句。
隻有在床上,他才會將我摟在懷裏,親吻我的唇瓣。
“雲舒,我們生個孩子吧,我來教他讀書,你照顧他一日三餐......”
年少時的周知白表麵看著斯斯文文的,可在床上卻格外發狠。
他從不會照顧我的感受,隻會一遍遍的索取。
事後,他還會丟下一兩句評價。
“喜歡幹農活的女人身子果真屁股大,好生養。”
“空有超好的記性,卻是個戀愛腦,不拿來讀書也真是可惜。”
我也想過讓他教我讀書認字的。
可男人卻蹙著眉,以工作繁忙拒絕了。
周知白對我好的時刻隻有幾個,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憑借著這些時刻,我愛了他幾十年。
可今日,愛意即將漸漸消散。
我扭頭給周遠的大學老師打去電話。
“老師,我想通了,我要學習。”
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雀躍。
“好!”
二.
周遠放學後,匆匆忙忙來到我攤子前。
“學校要組織活動,每個人要交一千。”
他自然地伸出手,向我要錢。
換做以前,我都會摸遍身上的口袋,掏出幾張皺皺巴巴的鈔票湊好給他。
可這一次,我垂下眼去,接著我烤苕皮的動作。
“沒錢。”
聽見這話,周遠臉色難看。
“不是,大姐,你早上五點就起來擺攤了,晚上十點才回去,你怎麼可能沒錢?”
男孩說話聲音很大,引來了不少圍觀的同學。
其中有個認識他的同學,疑惑開口。
“欸,那不是周遠嗎,他媽媽果然是擺攤賣苕皮的......”
周圍響起一片唏噓聲。
周遠覺得別人是在嘲笑他,他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不一會,他眼波一轉,想了一個妙招。
“草,你這老太婆,我說了苕皮不放蔥,你耳聾嗎?”
“信不信老子掀了你的破攤!”
周圍人被男孩這一番舉動唬住,打消了疑惑。
為了保險起見,周遠還要繼續演戲。
說幹就幹,他擼起袖子就掀翻了我的苕皮攤。
攤子被掀翻的那一刻,鍋裏的熱油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感到絲絲疼痛。
看著我臉上起了小水泡,周遠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捕捉的愧疚。
但很快,他又恢複了以往冷冰冰的表情。
“該!誰讓你不好好做生意的?”
“被燙到了也是你的命不好!”
我努力保持平靜,看向男孩的眼睛。
小學時,這雙眼睛充滿了對我的愛意。
無論我去到哪裏,男孩都要跟在我身後,甜甜地喊我媽媽。
可現在,我年老滄桑,一條條皺紋爬上了我的臉。
男孩看向我的眼睛,像刀子一樣,裏麵盛滿了鄙夷和厭惡。
一刀一刀將我淩遲。
他說得對,我的命確實不好......
就在這時,吳月剛好買菜路過。
婦女腳踩高跟,身穿旗袍,看上去格外年輕美麗。
有不少的大學生都一步三回頭,隻為多看這個美人一眼。
“哇,要是我老了也能有這位阿姨那麼美就好了。”
“胡說,這哪裏是阿姨,明明是氣質姐姐......”
吳月被這番話逗得合不攏嘴。
我站在攤子後,從頭發絲到腳後跟,用眼神將吳月描摹了遍。
看著她渾身散發的精致感,一股油然而生的自卑感在心底作祟。
她就好比熱烈的太陽張揚而耀眼,很鮮活。
而我就像躲在石頭縫裏的小草,早已沒了生氣。
我隻好收拾著被周遠掀翻的攤子。
這時,周遠臉上洋溢著笑,他大聲地朝人群裏的吳月喊媽媽。
我的心再次涼到穀底。
眾人朝他看去。
“我去,這周遠啥實力啊,居然有個那麼漂亮的媽媽。”
“好羨慕周遠啊。”
吳月聽見周遠的呼喊,也回應了他。
婦女邁著小碎步走到我的攤子麵前。
她似乎還不知道我就是周遠的母親。
對我禮貌的微笑了一下。
“媽媽,我把這個老太婆的攤子掀翻了,你看能不能給我點錢,我賠給她。”
周遠討好似對婦女笑著。
吳月對來龍去脈不了解,但還是從鱷魚皮包裏拿出了幾百元。
接過錢後,男孩看向我,一如既往的冷峻。
他不耐煩地將錢遞給我,我白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你這老太婆,裝什麼裝?這幾百塊都能買你多少烤苕皮了,難道你還嫌錢不夠嗎?”
“他們說的對,越窮越老的人越壞,喜歡訛人,真下賤!”
我從未想過周遠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說我下賤。
眼前男孩冷漠厭煩的臉和小時候他軟軟糯糯開口喊我媽媽的樣子交錯重疊。
不知不覺中,我紅了眼。
見我有些不對勁,周遠抿了抿唇,麵露難色。
“算了,不跟你這老太婆計較。”
說完,他便拉走了吳月。
望著兩人有說有笑的背影,我心如刀割。
看著周遠腳下穿著的我給他買的名牌鞋子,以及吳月華貴的旗袍。
我笑出了淚水。
此時此刻,他們才像一對真正的母子......
三.
回到家後,我不斷拍著自己的胸脯,平複著一團亂了麻的心情。
看著鏡子裏自己蒼老的臉,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這些年來,我為了養大周遠,迷失了自我。
可是,在成為一個母親之前,我先是自己。
我再次撥打了李老師的電話。
電話那頭,告知我這周五就能入學。
為了給自己湊夠學費,我找了一份家政工作。
在擦窗戶過程中,我從板凳上摔了下來,碰倒了屋主的花瓶。
哐當一聲,花瓶落地,成了碎片。
還沒有緩過來,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剛從外歸來的周知白和吳月挽著手,站在我麵前。
時隔多年未見,周知白已經認不出來我了。
他們隻關心摔碎的花瓶,然後大聲嗬斥我。
“你是哪個公司的,怎麼那麼笨,擦個玻璃也要出錯,我要投訴你。”
“這可是我先生最愛的古董花瓶啊。”
吳月盯著我,臉色也沉了下去。
我沒有理她,隻是默默地看著周知白。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鏡片後的眼神危險又疏離。
他長著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
垂眼時,最是溫柔多情。
五十歲的年紀,他還是意氣風發,背挺得很直。
“周知白。”
我聲線顫抖。
聽見我喊他的名字,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我。
他張了張唇,沒能說出來話。
我又接著說。
“你假死失蹤的這些年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