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一點點解開披肩扣子。
廳裏眾人一片嘩然。
今日雖是隆冬,廳中暖爐足,唯獨我站在門口,冷風灌得我肩膀起了雞皮。
我手指穩準地解開禮服搭扣,那件繡金婚衣從肩頭滑落,露出蒼白肩胛、與瘦削鎖骨。
“她瘋了嗎?”
“天哪......”
有男人倒抽涼氣,也有人看得目不轉睛。
我沒理會,目光直直望著前方,不卑不亢。
越露越多......
忽然,一件黑色外袍兜頭兜腦,蓋上我肩頭。
撲鼻都是幹燥濃烈的沉香。
我一愣。
竟是謝無染的好友:
那一位有名的汴京浪子,陸硯舟。
我隻在大婚典禮上,見過他兩回,壓根沒想到,他竟然會出手幫我。
陸硯舟整整比我高了個頭,逆著光,看不清臉上表情。
他站在我身側,替我將披風裹緊。眼睛看著話,話卻是和謝無染說:
“謝無染,算了,別鬧得那麼難看。”
“讓你夫人走吧。”
謝無染這才回神,肩膀一鬆,出了口氣。又轉頭朝其他幾個狐朋狗友大喊,
“看什麼看,誰再看,我便挖了他雙眼。”
嘴上這麼說,可謝無染的眼,像蛇一樣死死盯著我,惡意翻湧。
我低頭把披風束緊,赤足越過那雙繡履,頭也不回地走出謝府。
今後,我要的,是天高地闊。
再不為誰,低頭屈膝。
......
第二天晚上,拍賣行燈火通明。
謝無染連點十場天燈,揚名整個汴京夜場。
他左手隨意地落在程如曦的腰間,眉眼含笑:
“曦曦喜歡的,我全都買。”
“金絲鐲子、南海珠釵、紅珊瑚耳墜......都包了。”
程如曦這個名字,從今天起,便是謝無染心尖上的女神。
“看見沒,這才是男人的真心!”
“嘖嘖,宋家那位夫人早就該讓位了吧。”
這些話傳到我耳朵裏,我卻隻覺得好笑:
當年我十六歲剛進謝家,謝無染也是這樣為我點天燈:
“知予,你既然是我的夫人,我便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從未陪伴父母,以後就把你娘當我的親娘孝順。”
那夜,他拉著我的手,在漫天星火下承諾——
我傻傻地信了,真以為謝無染要與我共度一生。
可新鮮感一過,他的溫柔就轉頭送給了別人。
一名舞姬染上紅疹,他把我壓在榻上放血:
“聽說你的血對皮膚病也有療效不是?試試。”
又有一日,他為討某位貴婦歡心,要我配藥助她胎穩。
那貴婦隔日就懷上了。
他笑著湊在我耳邊說:
“可惜啊,這次這胎,是別人的。”
我閉上眼,任他將針刺入我掌心,骨血緩緩滴入藥盞。
原來這世上真有人,把愛當成一味毒藥,一點點往你心裏滲。
最後一日,娘親已入棺。
我讓車夫在謝家門口等我,自己隻身去取和離書。
我一推開門,便聞到空氣中刺鼻的麝香味。
程如曦坐在謝無染腿上,臉紅氣喘,身上隻有一件小衣。
而謝無染,衣衫完好。
程如曦腿上紅印交錯,手慌張地遮,也遮不住剛剛的激烈。
我站在門口,看了他們一眼,既不驚訝,也不憤怒。
等我去老夫人那兒取回和離書。
程如曦已經走了。
隻剩謝無染一個人站在屋門口,斜靠著牆,手裏竟還有一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