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我把豬蹄燉上,香味很快飄滿了整個樓道。
鍋裏的湯咕嘟咕嘟冒著泡,就像我翻騰的思緒。
前世臨死前,我一個人躺在醫院裏,許淑婉帶著已經長大的小虎去接林建設出獄。
護士說,他們三個在病房外有說有笑,小虎還親熱地喊林建設“林爸”。
可憐我窮盡一生真心對待的兩個人全都把心思放在別人身上。
既然如此,我還熱臉貼那個冷屁股幹什麼?
“陳叔!陳叔!”
我正收著湯,小虎的聲音又從樓下傳來,還帶著哭腔:
“我饞!給我吃一口吧,求求你了!”
我走到窗前,看見那孩子站在樓下,臉上掛著淚。
許淑婉站在不遠處,假裝沒往這邊看,但我知道她在等著我像往常一樣心軟。
我推開窗大聲嚷到:
“回家去吧!以後別來了。”
小虎“哇”地一聲哭出來,許淑婉終於忍不住衝過來,指著我的窗戶大罵:
“陳啟傑!你連孩子都欺負!你不是人!”
鄰居們紛紛探頭張望,議論紛紛。
不知道明天廠裏又會傳出什麼話來編排我。
但這一次,我不在乎了。
沒多久,小虎的哭聲終於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從宿舍區大門方向傳來:
“喲,這是怎麼了?大老遠就聽見我們小虎在哭。”
我站在窗口,看見林建設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雙手插兜晃悠過來。
他頭發抹得油光發亮,腳上的皮鞋卻沾滿了泥點。
我想起這身行頭還是去年他生日時,許淑婉用我給她的布票和鞋票置辦的。
“建設!”
許淑婉一看到他,聲音立刻軟了八度,眼圈說紅就紅:“你來得正好......”
林建設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將小虎抱起來轉了個圈: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跟林叔叔說,誰欺負你了?”
“是,是陳叔不給我肉吃......”
小虎可算是找到了靠山,抽抽搭搭地告狀。
再加上許淑婉添油加醋的解釋,林建設立刻拍著胸脯保證:
“嗨,我當是什麼大事!不就是豬蹄嗎?走,林叔帶你們去買!要多少有多少!”
母子倆的眼睛馬上亮了,就差對著我的窗戶用鼻孔出氣了。
我在樓上冷笑一聲,拎著垃圾袋下了樓。
剛走到垃圾堆旁,就聽見林建設尷尬的聲音:
“呃......淑婉,你身上帶錢了嗎?我今天出門急,忘帶錢包了......”
許淑婉支支吾吾:“啊?我,我這個月工資還沒發......”
“那糧票呢?”
“上個月都用來給小虎做新衣裳了......”
我把垃圾“咣當”一聲扔進鐵皮桶,三個人齊刷刷回頭。
林建設的手正尷尬地從空空如也的口袋裏抽出來。
我目不斜視,本想裝作什麼都沒聽到走我自己的路。
不想林建設非要插一句嘴,鐵了心想在許淑婉麵前裝闊:
“你故意下來一趟就是想笑話我的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就是今天忘帶錢了。”
“等改天,我肯定帶著淑婉和小虎到國營飯店去。不就是豬蹄子嗎,誰在乎你那兩塊肉,跟我們吃不起似的。”
林建設的表情洋洋得意,可我卻不知道他有什麼驕傲的資本。
我看著他空空如也的口袋,忍不住笑出聲:
“林建設,你褲兜比臉還幹淨,拿什麼請?拿你爸的退休金嗎?”
“我記著,你爸是二車間快退休的林師傅吧?聽說他為了給你湊彩禮錢,連煙都戒了?”
“我也奉勸你,你一個無業遊民,花錢就別那麼大手大腳了,多給你家老人添負擔。”
林建設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陳啟傑!你少在這兒陰陽怪氣!我......誰說我無業遊民!”
“哦?有工作?是去賭場當台柱子,還是在歌舞廳幫忙送酒?一個月都倒搭不少錢吧?”
上輩子,我因為顧著許淑婉,就算再不喜歡林建設也沒說過這麼刻薄的話。
這還是我第一次把心裏話一股腦全倒出來,該說不說,還挺暢快。
就是許淑婉聽完立刻像護崽的母雞一樣擋在林建設麵前。
她眼睛紅紅的,仿佛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惡事:
“陳啟傑!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建設好歹是我朋友,你怎麼能這麼傷他的麵子?”
“麵子?”我收起笑容,“許淑婉,我給過你們太多麵子了。現在,請你們帶著你們的麵子,離開我的視線。”
林建設雖然沒正經工作,但仗著自己混社會那套能耐也有兩三個小弟唯他馬首是瞻。
又加上在家也是個被爸媽慣著長大的,哪受過這種委屈,當即拉著許淑婉和小虎氣呼呼地走了。
臨走前還丟下一句:“陳啟傑!你給我等著!”
我搖搖頭,轉身回宿舍。
鍋裏的豬蹄應該燉得差不多了,沒了幾人搗亂,我終於可以安心享用屬於自己的晚餐了。
透過窗戶,我看見林建設在廠區門口跟許淑婉比劃著什麼。
許淑婉不停地點頭,小虎則眼巴巴地望著國營飯店的方向。
我知道,過不了多久,許淑婉就會來找我“借”錢,就像前世無數次那樣。
但這一次,我的回答隻會有一個:
“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