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薑綰歌穿了一身黑色鬥笠,在彩蝶的陪伴下出府。
彩蝶膽子雖然不大,可陪著薑綰歌出來時態度卻堅定的很。
“一會兒要去的大獄,你當真不怕?”
彩蝶搖搖頭。
“奴婢不怕,要不是春意姐姐,奴婢現在已經不知道葬身何處了,為了春意姐姐,奴婢什麼都不怕。”
薑綰歌有些疑惑,稍頓腳步扭頭看她。
彩蝶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趕緊跪地。
“是奴婢的錯,奴婢,奴婢不該欺瞞大少奶奶。”
薑綰歌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我不怪你,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彩蝶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我自幼父母雙亡,跟著伯父長大,前些日子剛及笄伯父就要將我賣去花柳巷,我不願,他們就想逼死我,是春意姐姐出了錢買下我。”
彩蝶說著已經是淚流滿麵。
她一邊抽噎一邊說道:“那日我被伯母按在柴房,他們往火盆裏添了炭,說要麼簽賣身契,要麼就......”
她突然哽住,喉頭滾動著壓抑的抽泣,“春意姐姐恰巧路過,聽見動靜衝進來。”
“伯母見姐姐穿著體麵,開口就要二十兩。”
彩蝶攥緊衣襟,“姐姐當場摘下簪子,又從袖袋裏摸出所有銀子,可還是不夠......”
她突然又跪伏在地,額頭觸著青石板的涼意,“是姐姐求了錢莊的劉掌櫃作保,用月例銀子抵債,這才湊夠贖銀。”
薑綰歌瞳孔驟縮。春意每月月例不過八百文,二十兩要抵上兩年半的工錢。
這傻丫頭竟一聲不吭應下來。
難怪她不願跟自己說,做這樣的傻事兒,她定然是害怕自己責罵。
“大少奶奶,奴婢這條命是春意姐姐給的,奴婢願做牛做馬伺候大少奶奶,祈求大少奶奶能救下姐姐。”
說著,彩蝶小小的身子縮在地上抽噎起來。
薑綰歌眼眶泛紅。
她深呼吸一口氣道:“那丫頭救你,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親妹妹,你起來吧,她與我而言也是親人,我不會見死不救的。”
拿帕子擦了擦彩蝶臉上的淚痕。
“走吧,咱們去悄悄她。”
大獄不便進去,薑綰歌拿了大筆的銀錢打點,這才換來一盞茶的探視時間。
鐵閘開合的吱呀聲刺破死寂,薑綰歌攥著帕子的手驟然收緊。
潮腥混著腐臭撲麵而來,火把在牆上投下扭曲人影,宛如鬼魅貼著磚縫遊走。
彩蝶縮在她身後,呼吸都在抖。
“誒,那小丫鬟,有人來探視了。”
薑綰歌用銀簪挑開黴綠的牢門布簾,腐鏽鐵鐐拖地聲驟響,混著女人壓抑的嗚咽從角落傳來。
“春意?”她聲音發顫。
稻草堆裏蜷著的身影動了動。
待看清那張腫脹潰爛的臉,薑綰歌膝頭一軟,險些栽進汙水中。
那是怎樣一張臉啊——左眼紫脹得睜不開,嘴角結著血痂,十指血肉模糊。
若非胸前還掛著半截撕碎的素銀流蘇,她幾乎認不出這是總愛把帕子熏得香噴噴的小丫頭。
“姑娘?”春意突然劇烈掙紮,鐵鏈撞得鐵欄哐當亂響,“您不該來!快走!”
她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嗚咽,汙發粘在臉上,活像從亂葬崗爬出的厲鬼。
薑綰歌踉蹌撲過去,雙手顫抖著不敢碰春意,生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她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這才一日不到,他們怎麼能下這樣的死手?
春意扯著嘴角,露出一抹淒厲的笑容來。
“姑娘,奴婢......奴婢沒事兒,奴婢從小就慣會吃苦,這根本不算什麼的。”
薑綰歌心都要碎了。
她淚眼模糊著,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他們,他們想要屈打成招,讓奴婢供出姑娘是幕後主使,嗬......我呸,姑娘,姑娘是菩薩心腸,怎麼可能做出那樣的事兒來。”
春意笑著,喘氣的聲音像是破了的大鼓。
薑綰歌咬著牙,低聲道:“沒事兒的春意,你再挺一挺,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姑娘......奴婢,奴婢不值得您費心,往後,就讓彩蝶好好照顧姑娘吧。”
春意說著,想要抬手去幫著薑綰歌整理衣裳。
可抬手看見自己滿手的血汙,又歎了口氣垂下去。
“姑娘您......您隻要早些懷上大房的子嗣,就可以,可以拿著嫁妝離開盛家了,姑娘如此心善,一定能再找一個好夫家的。”
“傻春意。”
薑綰歌喉嚨都在發澀。
她極力的忍住情緒,哽咽道:“盛家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放過我,今日的事情明顯就是衝著我來的,你即便是認下了罪責,抱住我一時,可下一次這禍事還是會來。”
眼瞧著春意沒有了求生的意誌,薑綰歌咬牙伸手按在她的肩頭。
“春意!”
她突然厲嗬,“看著我!”
春意顫抖了兩下眼皮,抬起來無力的瞧著她。
“十年前你被賣到我們薑家,成了我的貼身婢女,你替我受過父親的責罰、背著我逃過走水的店鋪、如今還陪我嫁入了這盛家狼窩。”
聲音突然哽咽,她帶著哭腔道:“我離不開你,你明白嗎,你若不在,往後各種艱辛,我躲不過的。”
“姑娘......”
春意原本失了光亮的眸子也顫了顫。
她流出淚來,混雜著殷紅的血。
“所以你給我撐著,好好撐著,撐到我來救你,你聽明白了嗎?!”
一旁的彩蝶也早就泣不成聲。
她哽咽著附和,“春意姐姐,你,你放心,我這幾日會照顧好大少奶奶,我們......我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良久,春意終於顫抖著身軀點頭,像是用盡了全力一般作出約定——
“好。”
從大牢裏出來,薑綰歌的身子綿軟的站不住。
彩蝶扶著她,兩人站在角落裏許久。
薑綰歌垂目落淚,心如刀絞。
她放在身邊的婢女,平日裏連打罵一句都舍不得,竟吃了這麼多苦頭。
“大少奶奶,咱們現在回去嗎?”
“現在幾更天了?”
“五更,天快亮了。”
薑綰歌抬頭,瞧著不遠處天邊的魚肚白,深呼吸一口氣。
“不回了,咱們去一趟雲裳閣。”
若不是陳嬤嬤派人探查消息,她都不知道,這雲裳閣,竟還是柳氏娘家的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