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過了兩日，王婆再次端著個空碗，施施然地踱到了武大郎家門口。

潘金蓮剛洗完一批衣物，正晾在院裏的竹竿上。

“大郎娘子，忙著呐？”王婆笑眯眯地走進來，順手將院門虛掩上。

潘金蓮轉過身，看到是她，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點了點頭：“王幹娘。”

“哎喲，瞧瞧這日頭，可真毒。”王婆用袖子扇著風，眼睛卻滴溜溜地在潘金蓮身上打轉，“這麼好的天氣，娘子就該穿點鮮亮些的衣裳，打扮打扮，也讓這院子添點顏色不是？”

她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布包袱，往潘金蓮身前的石桌上一放：“喏，這是前兒個我那遠房侄兒托人捎來的，說是蘇杭那邊頂好的料子，給我這老婆子做身衣服。

可我這老婆子，穿這麼好的料子給誰看？白瞎了東西。

我看娘子身段好，穿著肯定比我好看，就給你送來了。”

布包袱打開，裏麵露出一匹水紅色的綾羅，光澤柔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旁邊還放著一對小巧玲瓏的銀簪子，簪頭打造成並蒂蓮的模樣，很是精致。

潘金蓮的目光觸及那片水紅，呼吸微微一滯。

哪個女人不愛美？

這般華美的料子，她長這麼大，別說穿，連摸都沒摸過幾次。

那銀簪子更是晃眼，映著陽光，閃著細碎的光芒。

但她立刻想到了這東西可能的來路，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後退一步，搖頭道：“王幹娘，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哎，這叫什麼話！”王婆立刻拉下臉，故作不悅，“老婆子我一片好心，娘子怎麼還見外了？這料子放我這兒也是壓箱底，給你才是物盡其用。”

“再說了，這也不是白給你的。”

她湊近潘金蓮，壓低聲音，眼神閃爍：“實不相瞞，這是城西那位大官人......就是西門大官人，他前日偶然瞧見娘子，覺得娘子雖然荊釵布裙，卻難掩麗色，又聽我說起娘子日子過得清苦，心生憐憫，這才托我送些東西來，全當是......全當是敬重娘子的人品！”

“西門慶？”潘金蓮聽到這個名字，如同被蠍子蟄了一下，臉色煞白，聲音都有些發顫，“王幹娘，你把東西拿回去！我不要！我什麼都不缺！”

她想起了那日西門慶那毫不掩飾的，充滿侵略性的目光，胃裏一陣翻攪。

這哪裏是憐憫，分明是赤裸裸的侮辱！

“娘子，你這是做什麼？”王婆一把按住她的手，語重心長道，“西門大官人是什麼人物？那是咱們陽穀縣數一數二的大戶！他看得起你，那是你的福分！多少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

“收下這點東西怎麼了？就當是......就當是交個朋友，以後若是有什麼難處，說不定還能指望大官人幫襯一把呢！”

“我不需要他幫襯！”潘金蓮用力甩開王婆的手，聲音帶著哭腔，“王幹娘，你請回吧！這東西我絕不會要！”

正在這時，院門外傳來熟悉的吆喝聲：“賣炊餅咯——熱乎的炊餅——”

武大郎挑著擔子回來了。

他看到王婆在院裏，愣了一下，放下擔子，憨厚地笑道：“王幹娘來了？快屋裏坐。”

王婆眼珠一轉，立刻換上笑臉，指著桌上的布包袱對武大郎道：“大郎回來得正好。”

“你看看，這是西門大官人托我送來的，說是瞧你們夫妻倆實誠，日子過得也不易，送匹料子給你家娘子做身衣服，還給了對簪子。”

武大郎看著那鮮亮的綾羅和閃光的銀簪，有些發懵：“西門大官人？哪個西門大官人？”

“還能是哪個？就是開生藥鋪，家財萬貫的西門慶西門大官人啊！”王婆加重了語氣。

武大郎一聽是西門慶，頓時矮了半截，臉上露出幾分惶恐，搓著手道：“這......這怎麼好意思？無功不受祿，我們和大官人素不相識，怎能收人家這麼貴重的東西？”

“哎呀，大郎就是太實誠了！”王婆拍了拍他的胳膊，“大官人說了，就是一點心意，讓你們務必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他！快，讓你娘子收起來吧。”

潘金蓮站在一旁，看著丈夫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又看看王婆那不懷好意的笑臉，隻覺得一陣心冷，一股絕望感湧了上來。

她咬著嘴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武大郎看看王婆，又看看妻子難看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對潘金蓮道：“娘子，既然是大官人的好意，要不......要不就先收下吧？免得駁了人家的麵子，不好。”

潘金蓮猛地抬頭，看向武大郎，眼神裏充滿了失望和悲涼。

她什麼也沒說，轉身快步走進了屋裏，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王婆見狀，也不著惱，反而對著武大郎笑道：“你看你家娘子，還害羞了。”

“東西放這兒了，我先回去了啊。”說完，也不等武大郎回話，扭著腰走了。

武大郎看著桌上的綾羅綢緞和銀簪子，又看看緊閉的房門，站在院子裏手足無措。

良久過後，他歎了一口氣，將桌子上的東西拿了起來，小跑著跟上還未走遠的王婆，將禮物還了回去。

王婆百般推遲不成，隻得落下狠話：“如果因為這些東西拂了大官人心情的話，我是第一個倒黴的，你武大就是第二個。”

“大官人的又沒別的意思，隻是體貼你賣餅不易而已。”

王婆終是沒有收下，那禮物也被武大放在了衣箱最底下。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潘金蓮提著木桶去街口的井邊打水。

初夏的午後，陽光正好，街上行人不多。

她剛打滿一桶水，準備提起來，一個輕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這不是大郎娘子嗎？怎麼敢勞煩娘子親自打水？”

潘金蓮身體一僵，緩緩回過頭。

隻見西門慶搖著灑金川扇，帶著兩個家丁，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不遠處。

他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一雙眼睛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流連，那目光比上次更加露骨，充滿了占有欲。

潘金蓮臉色發白，抓緊了水桶的繩子，低下頭，想要繞開他趕緊回家。

“哎，娘子別走啊。”西門慶卻上前一步，攔住了她的去路，扇子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幾日不見，娘子越發標致了，前幾日托王幹娘送去的薄禮，娘子可還喜歡？”

“我不懂大官人在說什麼！”潘金蓮又羞又憤，聲音帶著顫抖，“請大官人讓開！”

“嘖嘖，性子還挺烈。”西門慶輕笑一聲，目光掃過她因憤怒而泛紅的臉頰，眼中淫邪之色更濃，“我西門慶就喜歡娘子這樣的！不像那些庸脂俗粉，一點味道都沒有。”

“你......無恥！”潘金蓮氣得渾身發抖。

就在這時，武大郎挑著空擔子，正巧從街那頭走過來，看到西門慶在和自己妻子說話，連忙加快腳步跑了過來。

“大......大官人。”武大郎看到西門慶，先是矮了三分，陪著笑臉上前，“您怎麼在這兒？”

西門慶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絲嘲諷：“我道是誰，原來是大郎啊。”

“你這做丈夫的，怎麼能讓如花似玉的娘子幹這等粗活？真是暴殄天物。”

武大郎被他說得滿臉通紅，訥訥道：“是......是小的不是......”

“我看大郎娘子這身段，這模樣，合該穿金戴銀，坐在家裏享福才是。”西門慶說著，目光又轉向潘金蓮，故意提高了聲音，“娘子若是有什麼難處，隻管跟我說，我西門慶別的沒有，就是有幾個閑錢，憐香惜玉還是懂得的。”

周圍稀稀拉拉有幾個路過的行人，聽到動靜都停下腳步，遠遠地看著，對著這邊指指點點，臉上表情各異，有好奇的，有看熱鬧的，也有畏懼西門慶權勢不敢多言的。

潘金蓮站在那裏，隻覺得屈辱無比。

丈夫就在身邊，卻任由別的男人對自己言語輕薄，甚至不敢吭一聲。

那些圍觀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猛地推開身前的水桶，也不管水濺濕了裙擺，低著頭，用力擠開西門慶，快步向家裏跑去。

西門慶看著她倉惶逃走的背影，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充滿了得意和張狂。

武大郎站在原地，看著妻子跑遠，又看看大笑的西門慶，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敢說，隻是對著西門慶訕訕地笑了笑，挑起空擔子，也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這一幕，恰好被從鹽倉回來的陳風看在眼裏。

果然來了！

王婆已經開始送東西了！

看武大郎那樣子，根本指望不上。

潘金蓮雖然抗拒，但在這種內外夾擊下，又能堅持多久？

一股怒火在他胸中升騰。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的彈弓和辣椒水竹筒。

西門慶！

陳風的眼神變得異常冰冷銳利。

他看著西門慶帶著家丁大搖大擺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潘金蓮家緊閉的院門，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