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數日過去，西郊的舊鹽倉已然變了模樣。

雖外表依舊是那幾間不起眼的破舊庫房，內裏卻已是另一番景象。

三個新砌的灶台終日燒著柴火，大鐵鍋裏翻滾著渾濁的鹽水，旁邊搭起的木架上，一個個陶罐層層疊疊，罐底墊著棉布、細沙與碎木炭，清亮的鹽水正一滴滴濾下，彙入下方幹淨的陶缸。

空氣中彌漫著水汽與柴火煙火氣，混合著淡淡的鹹味。

陳風每日都會來此巡視指導，雖然核心的過濾與結晶步驟他親手把控，但前期的溶解，熬煮等粗活，自有雇來的短工和李綱派來的幫手操作。

流程逐漸順暢，效率穩步提升。

看著那雪白的鹽晶一點點積累起來，陳風心中稍安，這條與李綱合作的路，總算是踏穩了。

然而，安穩之下，隱憂未除。

鹽倉走上正軌，意味著他與縣丞李綱的利益捆綁得更深，也意味著他陳風這個名字，開始在陽穀縣有了些不一樣的分量。

可這分量，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尤其是洪暉那夥潑皮，自上次被打退後，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沒來找過麻煩。

這反常的平靜，更讓陳風警惕。

他深知這些地痞無賴的性子，吃了虧，豈會善罷甘休？他們就像陰溝裏的毒蛇，隨時可能竄出來咬人一口。

依靠李綱的庇護是一方麵，自身的防衛能力，同樣不可或缺。

這日傍晚，陳風從鹽倉回來，並未立刻休息。

他從角落裏翻出幾塊前幾日特意挑選的硬木，又找來些柔韌的獸筋和幾片打磨過的薄鐵片。

坐在院中的小馬紮上，陳風借著夕陽的餘暉，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開始細致地削切那塊硬木。

他的動作沉穩而專注，刀鋒過處，木屑紛飛，漸漸勾勒出一個符合力學原理的彈弓弓身輪廓。

這不是孩童玩耍的軟木丫杈，而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殺器。

弓臂的弧度，握手的凹槽，都經過仔細考量。

他又將薄鐵片小心嵌入弓臂關鍵受力點，以增加強度和韌性。

前世的一些物理知識在這裏排上了大用場，讓他做起這些來得心應手。

組裝完成後，一把造型簡潔卻透著危險氣息的強力彈弓便出現在他手中。

弓身沉重，線條流暢，充滿了力量感。

陳風站起身，撿起一顆石子，扣在皮兜上，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弓弦。

嘎吱一聲輕響，獸筋被拉伸到極限。

他瞄準院牆角落的一塊磚頭，手指一鬆。

“嗖！”

破空聲尖銳刺耳！

“啪！”

石子精準地擊中目標，瞬間爆裂開來，磚頭上也留下一個清晰的白點。

威力不錯。

陳風滿意地點點頭，這東西出其不意之下，足以對付一兩個沒有防備的潑皮。

但他並未就此停手。

他又走進屋裏，取出一個小陶罐，裏麵裝著他前兩天特意去市集買來的朝天椒，紅得刺眼。

他將辣椒搗碎，加入滾水，又滴了幾滴菜油，小心翼翼地熬煮著。

一股辛辣刺鼻的氣味頓時彌漫開來，嗆得他連連咳嗽。

這便是他準備的第二件武器——辣椒水。

簡單粗暴，卻極為有效。

對付那些潑皮無賴，有時候這種讓他們失去視力，痛苦不堪的手段，比直接打傷更具威懾力。

如果再遇到兩三個人圍住他，那陳風定要讓他們嘗嘗辣椒水的威力。

他正低頭專注地過濾熬好的辣椒水，將其裝進一個方便噴濺的小竹筒裏，絲毫沒有察覺到，隔壁院子的窗戶後麵，一雙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他。

潘金蓮原本正在窗邊做些針線活，不經意間抬眼，便看到了院中陳風的身影。

起初，她看到陳風在擺弄木頭，隻當他又在做什麼新奇的玩意兒。

可當那尖銳的破空聲響起，石子碎裂，她才驚覺那不是普通的玩具。

那彈弓打在石頭上，卻讓她心裏猛然一跳。

這竟是要一把殺傷力極強的武器。

緊接著，她又看到陳風進屋，然後便是那股濃烈刺鼻的辛辣氣味飄散過來，讓她忍不住皺起了鼻子。

她看到陳風小心翼翼地處理著那紅色的液體，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專注與冷峻。

潘金蓮的心莫名地揪緊了。

她立刻想到了前些日子，陳風與那夥凶神惡煞的潑皮對峙的情景。

他當時雖然看似鎮定，但事後想想來，定然後怕不已。

如今他又在搗鼓這些東西，是為了防身嗎？

潘金蓮的心跳有些快。

她看著院中那個年輕男子的背影，他似乎總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從最初的柔荑膏，到街坊談論的有關雪鹽的傳聞，他已經不是昔日那個隻會窩在家裏讀書的病弱書生了。

他們每一次見麵，他好像都是在做著一些超出她想象的事情。

這種感覺很奇怪。

最初隻是覺得這個鄰居有些不同尋常，懂得多，人也和氣。

但漸漸地，她發現他身上似乎藏著一股韌勁，一種不甘於現狀，敢於行動的力量。

這與她生活中所見的那些逆來順受，或是隻會逞凶鬥狠的男子截然不同。

看著他認真調試武器的樣子，潘金蓮的眼神複雜起來。

有驚訝，有擔憂，害怕他會惹上更大的麻煩。

但這其中，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異樣情緒在悄然滋生。

那是一種混合著好奇，不安，甚至隱隱還有點愛慕的感覺。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針線，指尖微微泛白。

陳風將裝好辣椒水的小竹筒塞好，又試了試彈弓的拉力，這才將兩樣東西小心收好，隨身帶著。

做完這一切，他才感覺稍稍安心了些。

與此同時，陽穀縣的街頭巷尾，關於潑皮洪暉的議論也從未停止。

“誒，聽說了嗎？洪暉那夥人，最近老實多了，好幾天沒見他們在街上晃蕩了。”

“誰說不是呢！前陣子不是說被西街那個賣藥膏的小哥給打了嗎？估計是打怕了，躲起來養傷了吧？”

“哼，我看未必！洪暉那廝，睚眥必報，吃了這麼大的虧，能咽下這口氣？指不定憋著什麼壞水呢！”

“也是，不過那陳風最近好像搭上了縣丞大人的線，在西郊那邊鼓搗什麼鹽倉，洪暉就算想報複，也得掂量掂量......”

各種猜測和傳聞在市井間流傳，真假難辨。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暗自擔憂，都為這暫時的平靜增添了幾分詭譎的色彩。

陳風偶爾也能聽到這些議論，但他從不參與，隻是默默記在心裏。

他知道，洪暉絕不可能就此罷休。

不過他現在可不會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