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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謝雁塵終於答應與我締結婚契,條件是每月取我三滴心頭血。

周遭道友都勸我放棄,但我甘之如飴。

隻要能和他在一起,什麼痛我都能忍。

可我燃盡三千合歡燭,他卻連我腕間的紅繩都避如蛇蠍。

即便身中情毒,他寧願自毀百年修為,也不肯沾染我半分氣息。

唯有每月中,他要取我心頭血時,才肯稍稍靠近我一些。

直到那夜,玄冰洞中,謝雁塵牽引著師姐冰冷的指尖貼上自己的心口,眼尾泛紅。

「若不是需要你師妹這純陰之體當藥人,為你溫養神魂,我怎會與她結契......凝月,隻再需七日,你就可以醒來了。」

我拭去眼角的淚水。

那七日之後,謝雁塵,我便再不欠你。

1

謝雁塵回來時,天已大亮。

他這次給我帶了一個糖葫蘆。

每月十五子時,他取走我心頭血後,便會消失整夜。

第二日,他會帶回一些小玩意兒。

有時是幾塊桂花糕,有時是一支新奇的珠釵。

最多的,便是這糖葫蘆。

其實我不愛吃糖的,牙疼。

但他送的我都會收下。

明明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我卻每次都偷偷歡喜許久。

以為那是他對我的一點點在意。

直到昨夜,我按耐不住,悄悄跟了上去。

卻見他進了後山禁地。

玄冰洞的冰棺中靜靜躺著師姐凝月。

我看見謝雁塵俯身,溫柔地拂開凝月額前的碎發。

他親吻她的額頭,親吻她冰冷的臉頰,最後虔誠地吻上她的指尖。

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憐惜與愛意,小心翼翼,仿佛對待稀世珍寶。

結契十年,我從未與他如此親昵過。

大婚那晚,紅燭燃了一夜。

喜床上依舊隻有我一人。

哪怕是在廊下不經意間擦肩,他也會立刻側身。

確保我們之間至少隔著三尺距離。

即便是他不慎中了情毒。

毒性霸道,燒得他雙目赤紅,幾乎失去神智。

他也未曾看我一眼,寧可用自毀百年的修為強行壓製毒性。

而唯有每月取我心頭血時,那冰冷的刀鋒貼近心口,才是我們距離最近的時刻。

十年間,這樣的疏離成了常態。

他對凝月那般深情溫柔的模樣,我從未見過,連想都不曾想過。

我看著謝雁塵將我的心頭血渡入凝月唇中。

他低聲呢喃:「若不是需要你師妹這純陰之體,為你溫養神魂,我怎會與她結契......」

「凝月,隻再需七日,你就可以醒來了。」

我這才陡然明白,他與我結契,不過是將我當成了凝月的藥人。

用我的心頭血,溫養著他心愛之人的神魂。

自始至終,一切都是我的一箱情願。

我望著謝雁塵手中的糖葫蘆一時愣神沒接。

見我遲遲不動,他微微蹙眉,隨手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這幾日,你每晚準備好。需連取七日血。」

「等過完這七日,便再也不用取血了。」

他語氣依舊冷漠。

我見過他對凝月那般溫柔憐惜的模樣,此刻再看他這副冷漠疏離的麵孔,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隻覺得更痛了,是那種從皮肉蔓延到骨髓裏的鈍痛。

許是見我臉色太過蒼白。

謝雁塵從懷中取出上好的金瘡藥,扔給我。

「自己上藥。」

白玉瓶子滾落在腳邊。

我抬起眼:「不用了。反正今晚還要取,不是嗎?省得浪費藥。」

我任由那道口子敞著,細密得疼。

也好過心裏的空洞。

謝雁塵眉頭微蹙,他打量了我片刻,終究也沒多說。

他從不會問我我痛不痛,就像每一次刀刃刺入胸口的時候。

那麼涼,那麼痛。

痛得我忍不住蜷縮,想要躲開。

可謝雁塵隻會冷眼看著我,語氣冰寒。

「你若再躲,便滾出滄溟山。」

十年了,我從未滾出滄溟山。

但現在,我卻無比期待那七日之後的到來。

七天時間過得很快,

舊傷添新痕,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

最後一夜子時,冰冷的刀鋒依舊準時貼上心口。

直到謝雁塵收回刀,轉身欲走之際。

我終是沒忍住,伸手攥住了他月白色的衣角。

布料清冷,一如他的人。

「謝雁塵,」我的聲音幹澀得厲害,「你對我......可曾有過一絲半點的情意?」

哪怕是片刻的動容,一絲憐憫,也好。

他幾乎是立刻拂開了我的手,嫌棄得看著被我碰到的地方。

「我現在有急事。」他甚至沒有看我,「你好生休養。」

話音未落,他已步履匆匆,消失在門外。

我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自嘲地笑了笑。

是我太傻了。

十年了,還在問這種早已注定的答案。

心底那點可笑的、不該存在的奢望,像燭火遇見狂風,終於徹底熄滅,連一絲青煙都未留下。

2

再次醒來時,是被窗外一反常態的喧鬧驚醒的。

素來清淨,甚至可以說得上冷寂的滄溟山,何時這般熱鬧過?

我強撐著虛弱的身子出門。

滄溟山大擺宴席,為了慶祝師姐凝月蘇醒。

可這場盛宴,卻無一人來告知我。

我就像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躲在廊柱的陰影裏。

我看著謝雁塵與凝月並肩坐在主位之上。

凝月麵色紅潤,神采奕奕,早已不複冰棺中的蒼白脆弱。

她巧笑倩兮,與謝雁塵低語,兩人眉目間皆是溫柔笑意,宛若一對璧人,天造地設。

謝雁塵抬手,掌心托著半顆流光溢彩的金丹。

他將金丹煉化,凝成一枚精致小巧的鈴鐺,親手係在凝月的手腕上。

「這是‘護魂鈴’,」他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我以半顆金丹所煉。凝月,如今你剛蘇醒,神魂虛弱。戴著它,這世間,無人能再傷你分毫。」

我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的小腹。

那裏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是我下山壓製妖物時,遭其暗算,險些丟了性命。

九死一生回到滄溟山,謝雁塵也隻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連自保都做不到,當真沒用。」

那時,他連一顆最普通的療傷丹藥都未曾給過我。

原來,不是他生性涼薄吝嗇。

隻是他的珍視、他的溫柔、他的不顧一切,從不屬於我。

正失神間,凝月似有所感,目光掃視一圈,最終落在了我身上。

她端起手邊的茶盞,蓮步輕移向我走來。

「哎呀,師妹來了,怎麼不到裏麵坐?站在外麵吹風多冷。」

她聲音親切溫和,仿佛我們姐妹情深。

可走近我時,卻貼在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又殘忍:「師妹,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雁塵當初與你結契,不過是為了方便取你的心頭血,來溫養我的神魂,好讓我早日醒來。」

「說起來,真要多謝你,替我‘照顧’了雁塵十年呢。」

「不過......」她輕笑一聲,帶著勝利者的施舍與憐憫,「如今我醒了,你這藥人也沒什麼用處了。這般重要的場合,你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兒礙眼,你說對嗎?」

話音剛落,她身子忽然往後一仰,手中的茶盞「哐當」落地。

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在了我的手背和衣裙上。

灼痛感瞬間襲來。

幾乎是同時,一陣疾風掠過身側。

謝雁塵已如閃電般出現在凝月身後,穩穩地將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攬入懷中。

他一掌揮來,正中我的胸口,將我狠狠推開。

心口處剛愈合的傷口又重新裂開。

溫熱的血立刻洇濕了衣襟。

我站立不穩,重重摔倒在地。

喉頭一甜,腥氣上湧。

「噗——」

一口血嘔了出來。

謝雁塵看著懷中受驚的人兒,眉宇間滿是疼惜:「凝月!」

凝月靠在謝雁塵懷裏,抬起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泫然欲泣:「雁塵,不怪師妹......是我自己沒站穩,不小心......」

隨即,謝雁塵抬起眼,目光射向我,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冰冷。

他沒有看見我手背上那幾處迅速紅腫起來的燙傷,也沒有看見我滿身被熱茶和鮮血浸濕的狼狽。

他直接將凝月打橫抱起,轉身朝著殿外走去。

隻給我留下一句:「自己惹的禍,自己收拾幹淨。」

3

我獨自僵在原地,承受著四麵八方投來的無數道帶著鄙夷、譏誚的目光。

身體虛弱到連給自己捏個淨衣訣都沒辦法做到。

「聽說啊,當年雁塵師兄屬意的道侶本就是凝月師姐,這婚契,不知怎地落到了她手上......」

「就是,如今正主回來了,她還敢當眾使這種下作手段爭風吃醋,真是不知羞恥!」

「看著吧,凝月師姐何等人物,豈是她能比的?她這婚契怕是也要到頭了。」

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不知是不是傷得太重,心口的血始終有些止不住。

我敲響謝雁塵書房的門,隻想求一株最普通的止血草。

謝雁塵終於停筆,抬起頭。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沒有絲毫擔憂,反而帶著一種審視和不耐。

「裝病爭寵,」他冷斥,聲音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厭惡,「這種手段,不嫌令人作嘔嗎?」

心口猛地一抽,比傷口裂開時更疼。

我張了張嘴,想說不是的,卻發不出聲音。

正在這時,凝月從屏風後轉出。

她身子微微一晃,扶住額頭,聲音發顫:「雁塵,我頭好暈......」

幾乎是瞬間,謝雁塵方才還冷若冰霜的臉立刻布滿緊張。

他霍然起身,幾步上前扶住凝月。

「怎麼了?可是神魂還不穩固?」

「許是方才研墨久了些,有些乏了。」

謝雁塵立刻轉身走到書房角落的一個玉匣前,從中取出了宗門視若珍寶,唯一一株的九轉靈芝。

「你身子弱,神魂初愈,合該用最好的。」

凝月靠在他懷中,在謝雁塵看不見的角落,她朝我投來一瞥,眼神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得意。

我壓下喉頭翻湧的苦澀與血氣。

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鈍痛。

回到自己那間冷清的小院。

是該走了。

待在這裏的每一刻,對我來說,都成了煎熬。

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不過是幾件半舊的衣裳。

我的靈寵雪球似乎感覺到了我的低落,毛茸茸的大尾巴輕輕蹭著我的手背,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安撫聲。

它是這偌大的滄溟山,唯一還會靠近我、關心我的存在了。

剛把小小的包袱係好,謝雁塵便推門而入。

他目光落在那包袱上,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是做什麼?莫不是說了你幾句,便要賭氣離開?」

我手上整理包袱的動作頓住,搖了搖頭:「沒有。山下的鎮子裏,近日似有妖物作祟,我去看看。」

聽到這話,謝雁塵緊皺的眉頭鬆懈了幾分。

他大約是料定我離不開他。

他語氣帶著施舍:「也是,離了這滄溟山,你能去哪兒。」

「你隻要安分些,莫要再去尋凝月的麻煩,好好待在你的院子裏,我不會與你解除婚契。這滄溟山,總歸不會容不下你。」

仿佛讓我留下,已是他天大的恩賜。

話音剛落,凝月腳步匆匆地跑了進來。

她聲音帶著哭腔:「雁塵!你方才給我的那株九轉靈芝......不見了!」

4

凝月目光一轉,直直落在我身上,語氣委屈又無辜:「師妹!我知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忿,嫉妒雁塵待我好......可、可那九轉靈芝是雁塵給我的救命之物,你怎麼能偷走它呢?」

她上前一步,語氣放軟了些,帶著懇求:「師妹,你不是想要止血草嗎?我那裏還有好多,我全都給你,你把九轉靈芝還給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字字句句,都在指控我是那個因為嫉妒而偷竊的賊。

我隻覺得荒謬又可笑,隻道:「我沒有偷。」

謝雁塵看我的眼神早已變得冰冷。

「拿出來。」

簡單的三個字,不需要任何證據,不需要任何查證。

隻是凝月的一句話,便將我定罪。

凝月見謝雁塵信了她,更是有恃無恐,徑直衝進內室翻找起來。

我收拾好的衣裳,被她毫不留情地扯出,撕了個稀碎。

「住手!」我衝過去,想搶回她手中的東西,「我都說了我沒有!」

混亂中,凝月揚手,狠狠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臉頰火辣辣地疼。

我被打得懵了一瞬,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格擋。

手腕卻被身側的謝雁塵猛地抓住。

凝月趁此機會,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了我另一邊臉上。

雪球見狀,嘶吼一聲,猛地從地上躥起,朝著凝月撲咬過去,想要保護我。

凝月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抬腳便將雪球狠狠踹飛!

雪球撞在牆角,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蜷縮著再難動彈。

「一個畜生,也敢放肆!」凝月卻還不解氣,走過去一把拎起雪球的後頸,冷笑道,「既然師妹教養不好,那我便替你教養教養!」

她提著不斷掙紮嗚咽的雪球,朝外走去。

我心中警鈴大作,驚恐地喊道:「不要!」

卻被謝雁塵死死壓製著手臂,動彈不得。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凝月提著雪球,一步步走向懸崖邊。

她回過頭,對著我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然後,驟然鬆手!

「雪球——!」

我眼眶瞬間充血,嘶聲大喊。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掙脫了謝雁塵的鉗製。

在他驚愕的目光中,我沒有絲毫猶豫,瘋了一般朝著懸崖邊衝去。

縱身一躍,跟著雪球墜落的方向,撲向那無盡的深淵。

下墜的風聲在耳邊呼嘯。

眼角餘光瞥見懸崖邊。

謝雁塵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決絕。

他瞳孔驟然緊縮,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的神色。

他下意識地朝我撲來,伸出手,想要抓住我。

「聽瀾!」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指尖相距不過寸許,卻已是天塹。

閉上眼的前一刻,我最後望向崖邊那張驚怒交加的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輕輕說了一句:「謝雁塵,我後悔了。」

後悔愛上你。

我任由自己墜向黑暗。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身體落入了一個帶著暖意的、堅實的懷抱。

一道略帶沙啞,卻異常溫柔的男聲在頭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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