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感染了猩紅熱,危在旦夕。
謝臨卻將僅剩的特效藥搶去給他的白月光治感冒。
我冒著大雨追過去,想求他把藥還給我。
卻聽見他輕哄假裝自責的白月光:
“小孩子身體皮實,挨兩天就好了。”
“不像你,從小體弱多病,連咳嗽都扛不住,更別提發燒。”
“再說楚念能進文工團,靠的還是我的麵子,沒有我,誰願意看她跟猴子似的在台上又唱又跳?她哪有臉跟我鬧?”
緊接著,女兒的救命藥便被推進了柳飄飄的胳膊裏。
等我再趕回去的時候,女兒已經被推進了太平間,我痛不欲生,恨不得殺了謝臨和韓飄飄那對狗男女,可死對他們來說太便宜了。
後來,我用家裏那台老式座機,給十八歲的自己打去電話,告訴她:
“明天不許幫謝臨補習,更不能答應跟他在一起!”
1
我不顧醫生的阻攔衝進太平間將囡囡緊緊抱住。
撫摸著女兒逐漸冰涼的小臉,腦海裏一幀幀閃過她純真稚嫩的笑臉,心臟像是被人生生剜成了爛泥,情緒徹底崩潰,忍不住嚎啕大哭。
可她卻再也不會伸出嘟嘟的胳膊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臉上親個不停,用稚嫩的童音唱自己編的兒歌哄我開心。
“囡囡醒醒,媽媽不哭,媽媽不哭,囡囡醒醒......”
我握著她冰涼的小手,學著她的樣子唱歌,悲傷的語調聽得門外的醫生和護士紛紛紅了眼眶。
負責搶救的醫生好幾次想要勸我離開,卻都因為不忍心而欲言又止。
我在太平間守了女兒一夜,天亮時眼睛腫得不成樣子,喉嚨也已經發不出聲音。
我抬眸望著窗外的亮光,一顆心卻仿佛被浸在了冰冷黑暗的海底,痛得幾乎窒息,整個人更是丁點兒力氣也無。
卻又不得不強撐著起身,彎腰在囡囡額上落下最後一吻後,緩緩扯過白布重新蓋上。
這裏是軍區醫院,又是特殊時期,資源十分緊張,按照規定病人去世後,必須第一時間進行火化。
我跟在工作人員身後推著囡囡往外走,所有人都朝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謝團長可真不是東西,聽說囡囡本來能救活的,可他跟鬼迷了心竅似的,竟然把唯一的特效藥拿去給別的女人用,誰不知道得猩紅熱死的都是孩子,大人抗兩天就過去了。”
“楚同誌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喲,娘家沒人了,唯一的女兒也沒保住,我要是她啊,保不齊半夜就得跳河。”
“噓,你可少說兩句吧,真當別人還不夠難受是吧?”
“......”
聽旁人提起謝臨,我惡心得胃裏痙攣,無盡的悔意瞬間湧上心頭。
當初他不過是從漁村來城裏打工的窮小子,全靠我沒日沒夜地幫他補習才考上軍校。
而我卻因為照顧他體弱多病的媽無法抽身,最終與大學失之交臂。
原以為他會像最初許諾的那一般,一生一世待我好。
可自從他畢業,身邊就總是圍繞著各式各樣的女人,連消失多年的白月光都冒了出來。
而他自認這麼多年堅守原則,沒做出越矩的事,已經是對我這個糟糠之妻天大的恩賜。
這些年我漸漸對他死心,把囡囡當成了精神支柱。
小小的奶娃娃仿佛我生命裏的一束光,每次看到她純真稚嫩的笑臉,我都覺得自己前半生所受的苦好似一筆勾銷了似的。
誰曾想到頭來竟連她也沒能留住......
2
回到家裏,我抱緊囡囡的骨灰癱坐在地上,像是抱著一件隨時會消失的珍寶,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往下落。
我哭得暈過去又醒過來,醒過來又暈過去。
被開門聲吵醒時已經是深夜。
謝臨終於舍得露麵,可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柳飄飄。
“大半夜不睡覺癱在這兒做什麼?怪嚇人的!”
“這又是哪兒來的破木頭盒子?上麵刻的什麼玩意兒?看著瘮人得很!”
他張口便是埋怨,目光掃到我手裏的骨灰盒後,更是眉頭緊皺,一臉晦氣。
“你沒睡也好,把咱倆的臥室收拾收拾給飄飄住,你帶著囡囡睡沙發吧。”
“還有她感冒剛好,身邊離不開人,我得在屋裏守著她。”
他說著小心翼翼扶著柳飄飄走到沙發前坐下,還貼心地拿過毯子替她蓋在腿上,生怕她又著涼了似的。
我盯著他溫柔又細致的動作,心裏像是有一萬把刀在割,硬生生被逼出淚來。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囡囡。
五年的時間裏,謝臨幾乎對她不聞不問。
沒衝過一次奶粉,沒放過一次尿布,甚至連抱都沒怎麼抱過。
轉頭卻到處跟人抱怨,說別人家的女兒都是爸爸的小棉襖,隻有囡囡像個討債鬼,一個月要吃掉他十幾塊津貼的奶粉不說,還看見他就哇哇大哭。
“都當媽的人了,還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
“也不知道給囡囡做個好榜樣,她要是跟你學成個愛哭的嬌氣包,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
他看見我落淚,眼裏卻沒有半分心疼,隻有十足的厭惡。
滿腔的憤怒和悲痛再也無法抑製,眼淚再度奪眶而出:“謝臨,你睜大眼睛看看,囡囡她在哪兒呢?”
我撕心裂肺吼道,抓著骨灰盒的手指指節根根泛白。
他的目光落在骨灰盒上,卻嗤笑出聲:“你該不會想說這是囡囡的骨灰吧?”
“楚念,你好歹也是當媽的人,心腸怎麼這麼惡毒?為了惹我不痛快,竟然咒自己女兒去死,就不怕遭報應嗎?”
他說著直接將柳飄飄打橫抱起,往臥室走去。
女人靠在他肩上,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朝我露出一抹得意又挑釁的笑。
我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竟忍不住笑出聲:“是啊,我是遭了報應,還有什麼報應比得過你呢?謝臨!”
“對不起囡囡,都是媽媽害了你,媽媽當初不應該心軟的......”
我低頭撫摸著骨灰盒,擦幹最後一滴眼淚後毫不猶豫轉身去了閣樓。
那裏藏著一部老式座機,是媽媽留下來的。
記憶中,她總是守著電話抹眼淚,嘴裏還一個勁兒呢喃:早知道當初就不該......
直到後來因為抑鬱症投河自盡。
我不願睹物思人,所以就把它藏到了閣樓上。
可有天收拾東西的時候,電話鈴聲卻突然響起。
對麵自稱是十八歲的我,她語氣嬌羞地說自己喜歡上了謝臨,但又怕沒有好結局。
所以想問問三十歲的我有沒有跟謝臨結婚,過得是否幸福?
如果謝臨是個陳世美,那她就不幫他補習,自己專心考大學。
聞言,我下意識想她離謝臨遠遠的,好好學習。
可如果那樣的話,囡囡就不會出生。
我不想失去囡囡,所以我撒謊了。
我告訴她謝臨很好,很溫柔,也一直很愛她。
但現在我後悔了。
電話剛接通,我便迫不及待衝那頭低吼:“不要幫謝臨補習,一定要自己考上理想中的大學。”
對麵沉默許久後,無比堅定地回了一個好字。
3
掛斷電話後,我抱著囡囡的骨灰盒躺到了沙發上。
夢裏,小丫頭一邊脆生生地喊著媽媽,一邊伸出藕節似的胖胳膊撒嬌求抱。
我飛奔過去,緊緊將她摟進懷裏。
可眨眼間她就消失了。
同樣不見的還有她的骨灰。
我猛地睜開眼,懷裏空空如也,骨灰盒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拿走了。
心頭浮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我跌跌撞撞起身四處尋找。
卻發現謝臨和柳飄飄蹲在院子裏,正搗鼓著什麼。
兩人腳邊放著的不是骨灰盒又是什麼?
我瘋了似的撲過去,用盡渾身力氣將兩人推開,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隻用骨灰捏成的藏獒。
眼淚噴湧而出,我跌坐在地上,顫抖著雙手想要把骨灰重新裝進骨灰盒裏,卻又不知該如何下手。
骨灰雖然被摻水捏成了狗的形狀,但還沒幹,輕輕一碰就會碎。
“念姐,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我和阿臨隻不過是想給囡囡捏個小狗玩具,那天我們出去郊遊的時候,囡囡跟我說她最喜歡藏獒,想讓我幫她捏一個,又一時找不到材料,所以才借用了你盒子裏的白灰。”
柳飄飄一臉無辜地解釋,假意做出保護小狗雕塑的動作,實則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整個人剛好跌在囡囡的骨灰上,小狗雕塑一下子碎成了渣。
一陣風刮過,瞬間骨灰就被帶走了大半。
我的心痛得滴血,急忙抓過一旁的骨灰盒死命往裏捧。
“囡囡對不起,都是媽媽不好,媽媽沒有保護好你,媽媽該死!”
看著骨灰裏摻雜的泥沙,我的眼淚不停地往下落。
謝臨卻忽然一腳將骨灰盒踢出老遠:“夠了楚念,你還要演到什麼時候?”
“飄飄的表姐跟你朋友是鄰居,我讓她去看過,囡囡在你朋友家待得好好的,剛吃過早飯!”
“那破盒子裏裝的不過是白石灰而已,你竟然好意思說那是女兒的骨灰!簡直瘋癲到家!”
看著剩下的一半骨灰也被風刮走,我悲怒交加,幾乎吐血,拚盡全力才從地上站起來。
“謝臨,你還記得嗎?囡囡小時候被你們營地裏養的狗咬過,見到哈巴狗都會嚇得嗷嗷大哭,怎麼可能會喜歡藏獒?”
“柳飄飄說囡囡在我朋友家,她就在我朋友家?你親眼看見了嗎?”
“你他媽就是個蠢貨!睜眼瞎!”
我撲上去揪住他的衣領,歇斯底裏衝他吼,恨不得立馬弄死他。
他一把將我推倒在地,拍了拍衣領,皺眉瞪著我:“楚念,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這就去你朋友家把囡囡接回來,看你到時候還有什麼話說?”
他說著拔腿就要走,柳飄飄卻忽然腳下一軟,歪進他懷裏。
“阿臨我頭好痛,胸口也悶,是不是感冒又複發了?”
“飄飄你怎麼了?別嚇我!”
“我這就送你去醫院!”
謝臨看著暈過去的柳飄飄,緊張得臉都白了,急忙抱起她往醫院狂奔。
我望著他火急火燎離開的背影,雙手緊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謝臨,你要是知道這輩子再也無法見到囡囡,會不會後悔呢?”
4
雖然囡囡的骨灰已經隨風飄散,但我還是決定給她舉行葬禮。
我特意選了個囡囡生前最喜歡的晴天,通知了文工團的同事,還有我和謝臨的領導,以及機關幼兒園的老師。
雖然囡囡才入學半個月,連小書包都還是新的,但她乖巧聽話,又活潑可愛,老師們都很喜歡她。
聽說她不在的消息,負責教她的老師在電話裏就已經哽咽。
看到她的墓碑,以及墓裏放著的她最喜歡的小裙子和玩具時更是淚如雨下。
就連謝臨的長官,平日裏不苟言笑的老領導從吉普車上下來的時候也已經紅了眼眶。
“謝臨那個混賬東西哪兒去了?”
“連女兒的葬禮都不露麵,他還配當爹嗎?”
“還有,衣冠塚是怎麼回事?囡囡的骨灰呢?”
老領導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同時滿臉疑惑。
立刻便讓人去把謝臨找來。
很快謝臨就從車上被拽了下來,看清楚墓碑上的刻字後,他忽然瘋了似的朝我衝過來,不顧眾人在場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楚念,你鬧夠沒有?”
“囡囡明明跟飄飄一樣,得的是感冒,你非說是猩紅熱,接著就告訴我說囡囡沒救過來,還把石灰粉裝進骨灰盒裏騙我?現在又把大家都叫到這兒來舉行所謂的葬禮,真是好大一出戲!”
“還是說,你非要毀了我才稱心如意,咱們夫妻這麼多年,你比誰都清楚我走到現在有多不容易!”
“你不容易!念念就容易?她一個人既要工作又要帶孩子!有多辛苦我們大家有目共睹。”
“你呢?整天就知道圍著柳飄飄轉,連囡囡生病去世都不知情,現在還跑到這兒來撒潑,讓孩子最後一程都走不安寧!”
閨蜜看不下去,掄圓胳膊回了他一巴掌,打得他臉歪向一邊。
他再回過頭來瞪著我時,眼神越發猙獰,快步衝到墓前,用力將玩具踩得粉碎,還抓起小裙子想要扯爛。
隻是還沒來得及,就被一腳踹開。
“謝臨你個畜生!虧我還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才,次次提拔都優先考慮你!卻沒想到竟是如此的狼心狗肺!”
“身為父親,把重病的女兒扔在醫院,不管不顧也就算了,竟然連她的葬禮都要破壞!”
老領導氣得雙眼通紅,大口喘著粗氣,連聲音都在顫抖。
“領導,這都是楚念跟我鬧脾氣耍的小把戲,您別被她給騙了......”
他踉蹌幾步才站穩,抬手指著我的鼻子顫聲解釋。
“放屁!整個軍區醫院都知道你女兒猩紅熱沒救過來,你竟然還以為楚念在鬧脾氣?哪個當媽的會拿自己女兒的死活開玩笑?”
老領導吼得破音,抬腳就要往他身上踹,卻又覺得他不值得。
聞言,謝臨挺直的身板一下子頹了下去,畢竟老領導從不騙人,更不可能陪著我演戲。
“念念,囡囡真的不在了嗎?”良久,他轉過頭望著我,滿眼的憤怒盡數化作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