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天還沒亮,範秋生便醒了。
208房是四人間,上下鋪。其他三個房客還在睡覺,範秋生睡上鋪,擔心驚醒他們,不好亂動,隻能躺著。
過了一會,他感覺有尿意,便坐起身,想起床去廁所。想到104房的兩具屍體,他又不敢了。
我都害怕,夢蘭肯定更害怕。公安同誌可要盡快破案,抓到凶手,還老百姓朗朗晴天。範秋生又躺下去,等待天亮。
不知熬了多久,外麵終於有了光亮,而且有人走動。
範秋生爬起來,下了鋪,上了趟廁所。等他回到房間,三個房客已經起床,正在聊天。
“老鱉,這麼貴的店,下次別住了。”
“集老弟,跑一趟豬仔可以賺20塊錢,住一晚店才八毛錢,你擔心麼子?”
“我、我擔心豬仔賣不出去,會、會賠本呢。”
“草衝豬是緊俏貨,賣得脫,賣得脫。”
跑一趟豬仔可以賺20塊錢,比我賣雞蛋還賺錢,大姐夫、二姐夫可以去賺這個錢。想到這,範秋生搭訕說:“兄弟們好,兄弟們好。”
冷不丁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房客們馬上噤聲,直直地看著範秋生。
“我睡4鋪。”範秋生指了指自己的床鋪,“我芙蓉的,草衝豬確實有名,還上過課本呢。”
芙蓉生產隊和草衝生產隊都屬於芙蓉鎮,距離不遠。雙方都操著一口地道的芙蓉土話,馬上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三個房客中,另外兩個是二十多歲的後生,老鱉的年齡最大,估摸著四十出頭。他打量了一下範秋生,饒有興趣地問:“草衝豬上過課本,怎麼回事,你說說?”
“草衝土花豬,絲頸葫蘆肚,耳薄嘴筒齊,烏雲蓋雪踢,肉質絲滑嫩......初中自然地理書上寫的,你們不知道?”
但很快,範秋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在那個年代,能讀完小學就很不錯了,讀完初中的更是微乎其微。
果然,老鱉白眼一翻,不再理他。
如果解釋,誤解可能會更深。範秋生幹脆裝傻,說:“你們去賣豬仔,這樣打廣告,肯定有效果。草衝土花豬,絲頸葫蘆肚,耳薄嘴筒齊,烏雲蓋雪踢......”
這番話連說帶唱,蠻有韻味,老鱉來了興趣,說:“老弟,這順口溜好,你賣過豬仔?”
範秋生客氣地說:“沒,正想向老兄請教呢。”
“這有什麼好請教的,隻要有氣力,腿腳好,就能幹。”說話的時候,老鱉看了看範秋生的下身,有點不屑。很明顯,他看出範秋生腿腳有問題。
範秋生也不惱,說:“老兄,這個豬仔一般是什麼價錢買的?”
那個叫老集的後生扯了扯老鱉的衣服,示意他別講。確實,這樣的信息對於販賣豬仔的人來講,屬於商業機密,不能隨便告訴外人。
“老集,別擔心,海寧縣的小豬仔每年販運40萬頭以上,這錢賺不完。再說了,他那身體,搶不了我們的生意。”老鱉倒是不在乎,“老弟,我告訴你啊,去買豬仔,先要找個靠譜的當地豬經紀,哪家農戶有小豬仔,哪家農戶的小豬仔可以賣了,豬經紀了如指掌。小豬仔的價格,如果論頭,一般是10到25塊錢;如果論斤,一般是6毛到9毛。到底什麼價成交,就看你找的豬經紀厲不厲害了。”
“秋哥,秋哥——”外麵傳來王夢蘭的聲音。
三個房客馬上轉移了興趣,朝門外看去。
門口,站著一個高挑姑娘,水靈靈的,招人喜愛。
他們又回頭看了看範秋生,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老鱉哥,你們的小豬仔去哪裏賣?”範秋生一邊問,一邊快速整理東西。
“龍興縣。”
“謝謝,老鱉哥,兩位老兄,再見。”
範秋生隨著王夢蘭,下了二樓。
旅社裏已經恢複正常,好像昨晚沒發生過什麼埋屍案。當然,104房的門緊鎖,門上貼著封條。
在街邊小攤吃了早餐,範秋生沒有急著回去,而是帶著王夢蘭,去逛工農兵商場。
去商場,肯定是花錢,王夢蘭不願意,強著不去。
範秋生急忙解釋,說:“夢蘭,我們買些南貨回去,收雞蛋的時候,可以順便賣錢呢。”
王夢蘭還是擔心,說:“我們去賣,農戶會要不囉?”
範秋生說:“我們的貨比商店裏的便宜,農戶當然會要。夢蘭,你別擔心,這事我有把握。”
兩趟小買賣,範秋生賺了不少,表現出了生意頭腦,王夢蘭已經認可了他的能力。見他有把握,她也就不再多說,默默地跟著。
留下42塊錢本錢,範秋生將剩下的17.5元全買了香幹子、鹽之類的貨物,裝滿了兩背簍。
出商場的時候,大約是上午9點。
王夢蘭不好意思,硬是出了城,才坐自行車橫杠。兩個人輪流騎車,往家裏趕。到芙蓉鎮的時候,他們又在包子鋪,填飽了肚子,順便買了四個肉包子。
趕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
一進家門,範母便迎出來,手裏拿著一張通知書,說:“秋伢子,冬伢子考上大學了,這可咋辦?”
範秋生接過通知書,細細看了一遍。
三弟錄取的是省城的海川大學中文係,學製四年,學費全免,每月有20元生活補助,其它費用得自理。
在80年代初,大學食堂的一頓飯菜約3毛,一天就是九毛,一個月就得27元,個人得付7元。肥皂3毛錢一塊,牙膏2毛錢一支,筆記本1毛錢一本,公交車票5分錢一次......還得買洗衣桶、洗臉盆、衣服、鞋子之類的......即便精打細算,一年下來,家裏至少還得給冬生148塊錢。
148塊錢,對於當時的範母來說,可是一大筆錢,她能不焦急?
範秋生急忙安慰,說:“娘,四弟讀大學的錢,您不用操心,我包了。”
“你、你到哪去弄?”
範秋生掏出袋子裏麵的一遝錢,在範母眼前晃了晃,說:“這次賺了16多塊錢,四弟要9月中旬才開學,我還可以賣七八趟雞蛋,肯定可以賺滿一個學期的費用。”
聽到這話,範母才放下心來。
範秋生喝了幾口茶,顧不得多歇息,用絞索扁擔挑著一擔背簍,趕往建新生產隊。
這個生產隊,路不方便,去不了自行車,更加閉塞,和外界的溝通少,農戶家裏的雞蛋肯定多些,需要的商品應該也多些。
“收土雞蛋囉,小個9分,大個一毛......也可以用雞蛋換鹽,換香幹子,換肥皂,換牙膏囉......”到了建新生產隊,範秋生一路吆喝。
果然,這樣吆喝的效果很好。太陽還沒落山,背簍裏的南貨就沒了。範秋生算了一下賬,小個雞蛋收了52個,大個雞蛋收了145個,合計19.18元,還收了8.5元現金,折算下來南貨應該賺了10.18元。
販賣雞蛋賺了16.4元,用南貨換雞蛋賺了10.18元,吃飯花了2.03元,住旅社花了1.2元,吃包子花了0.9元,賺的錢和花去的錢,兩兩相減,得純收入22.45元。
販賣一趟雞蛋賺的錢,相當於國家幹部半個月的收入,太爽了!範秋生挑著空背簍,美滋滋往家裏趕。
遠遠地,他看到範家老屋屋頂炊煙嫋嫋,不由加快了腳步。
“救命啊,救命啊——”
突然,範秋生聽到幾聲淒厲的呼救聲,忙扭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