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其實,孟淮安和我的生活並非一直這麼安逸。
公司創立之前,我們曾經曆過十分困頓的窮境。
那時一塊錢都能掰兩瓣用。
麻繩專挑細處斷。
孟淮安的母親就在這時確診了尿毒症。
需要大量的錢用以透析,和換腎。
那天孟淮安在門口抽了很久的煙,最後他敲開門,對我說,不開公司了,正好有家上市企業看中他那個產品,願意出三十萬買他的核心技術,他想......
他顫了半天,沒說出那個‘賣’字。
我當時多愛他啊。
我多傻啊。
我握住他的手,叫他別放棄,錢的問題我去想辦法。
辦法就是,我把父母生前唯一一套房子賣了,又找朋友七七八八借了一些,這才湊夠了換腎的錢。
孟母得以脫險。
而我,為了還朋友的錢,又找了一份洗碗工,下了班,就匆匆趕到飯店,洗碗一直到淩晨。
我的手就是在那個時候洗廢的。
我再也拿不起畫筆了。
孟淮安後來知道,捧著我的手一直哭,一直哭。
問我為什麼不說。
又罵自己心大,為什麼沒有察覺到我這段時間日漸加深的眼圈,還有那一次又一次從手中掉落的筷子,以及被她用玩笑揭過而封存的畫板......
所以,當時兩人結婚,他對著我,對著神父,對著所有人起誓:
「我,孟淮安,會給陳沅刷一輩子的碗!」
所有人都在笑,笑他這個承諾太輕,太微不足道。
隻有我,紅了眼圈,撲進他的懷裏,說:「好。」
孟淮安後來跟我說。
我朝他撲來那個瞬間,時間仿佛拉長了一般,滯空那樣長,簡直像是飛起來了一樣。
蝴蝶一般。
漂亮,炫目。
重重飛進了他的心臟。
孟淮安下意識深深呼吸,開口時仍不由帶了點悵惘,「沅沅......」
踏上階梯的我,一霎回頭。
那雙幹淨而冷漠的眼睛,就這麼撞進孟淮安的視線。
孟淮安耳膜鼓噪,好似又看到了七年前的那隻蝴蝶。
我說:「你不洗就算了,反正隻吃這麼一頓。」
若非媛媛第一個心願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飯。
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他們在同一張桌子用餐。
說完,我轉身上樓。
孟淮安枯立原地。
穿堂風掃進來,又掃出去,提醒著他,心口處那無法忽視的空蕩。
是那隻曾經被他珍藏、棲息在心口的蝴蝶。
......飛遠了。
6.
五日後就是兒童節。
我提前一天,跟孟淮安說去遊樂園。
孟舟還記著之前的仇,抱胸冷哼,「我才不要跟你去遊樂園!我答應了溫阿姨,要跟她一起去遊樂園!」
孟淮安很為難,搓著手,「陳沅,要不我們帶上溫晚?」
又加一句,「我保證不會出什麼事。」
男人的承諾就跟放屁一樣。
偏偏他們還不自知。
說我愛你時,非要加一個一生一世。
好似這樣便能顯得尤為珍重。
其實不過是為日後翻臉無情的自己,增設惱羞成怒的錨點罷了。
我靜靜看著孟淮安,「我不同意。」
孟淮安:「可是......」
我:「我不介意到時別人問起,我介紹她是小三。」
孟淮安臉色鐵青。
孟舟炸了,揚起拳頭來砸她,「你太過分了!你憑什麼說溫阿姨是小三!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樣配和爸爸站一起嗎?」
我早些年其實也很漂亮的。
但是生了孟舟後,要照顧他,又要操持家務,在打扮這事上,便日漸荒怠下來。
前世發現孟淮安出軌後。
我有意打扮一番,想借此喚醒一下男人的愛意。
可是。
當我燙完頭,做了美甲回來後,迎來的卻是孟舟的冷嘲熱諷。
「更像個大媽了。」
「你做了美甲怎麼做家務啊?」
委屈的情緒,如山崩潰敗,壓得那時的我喘不過氣。
我問孟舟:「媽媽難道沒資格愛美嗎?」
孟舟怎麼回答的。
他說:「你一個廢物被我爸爸養著,不替爸爸多想想怎麼省錢,有什麼資格花陳沅爸爸的錢!」
「你以為你化個妝,燙個頭發就能比溫阿姨漂亮嗎?你看看你臉上的斑,你手上的老繭!你走出去說是溫阿姨的媽別人都信!」
斑是懷孟舟時有的。
老繭是當初洗碗留下的。
後來有了孟舟,孟舟皮膚嬌氣,貼身衣服隻能穿真絲,而真絲隻能手洗,我隻能一遍一遍的手搓。
我就像一柄蠟燭,燃燒了自己,最後卻被照亮的人嫌棄不好看,輕描淡寫一句,扔了吧。
如今再次聽到類似的話,或許是早已痛過、傷過,所以麻木了。
我竟然可以麵無表情。
仿佛是站在一個高處俯視他這分外幼稚的傷人言辭。
我輕聲說:「孟舟,如果我不配的話,那你也不配出生。」
孟舟眼底起霧,拳頭揚起,朝著我又要砸下來。
這次,我卻是伸手,將他一推。
孟舟重重摔在地上。
「啊!」
「陳沅!」
父子倆的聲音同時響起。
孟淮安捉住我的胳膊,氣急敗壞,「你太過分了!孟舟他還隻是個孩子!你怎麼能跟孩子置氣呢!他傷到怎麼辦?你可是他的媽媽!」
我甩開手,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即便我是他的媽媽,他打我,我也可以選擇反抗。」
「第二,他今年五歲,明年就要上小學了,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了。」
「第三,早點睡覺,明天早點起來去遊樂園,就能早去早回。」
媛媛的第二個心願:兒童節,全家一起去遊樂園,坐摩天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