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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驚霜烈酒驚霜
顧返予

第14章

山外山

外人看來,王如荊的處境極好,居於華室、衣食豐足,外有平榷司護佑平安,內有嬌娘美妾侍奉。隻有他本人知曉,日夜刀懸頭頂的煎熬。

那呂懷之簡直不是人!用的那些手段,外表看不出傷痕,卻叫人疼得生不如死。王如荊想想便渾身發冷。

推開妾室,他煩躁地飲下酒水,妄圖用迷醉來遮掩恐懼。再一杯時,有人抬手按下他的酒壺。

來者一身墨衣,臉覆鬼麵,腰懸平榷司令牌。王如荊嚇得酒醒了一半,連忙跪下:“該說的我都說了,求求上官放過草民,草民還有祖母妻兒,惟願苟活!”

周春白施施然坐下,自顧自斟茶,慢飲半杯後,看向跪地的王如荊:“王公子請起。本官可不是呂懷之那等虐刑成性的酷吏。”

王如荊抹了一把額上冷汗,戰戰兢兢起身:“不,不知上官有何吩咐?”

周春白道:“王公子不必緊張,本官前來,是想請公子幫一個小忙。”

王如荊佝僂道:“上官吩咐!”

周春白把玩著腰間的令牌,姿態隨意,卻有不怒而威之氣:“令尊醒了,卻不願開口,叫本官頭疼得很。公子若能出麵勸導,先前衝撞平榷司的罪責自可免除。若令尊願意配合,本官以官職做保,你王家必不會受此牽連。如何?”

王如荊目露驚喜:“家父沒事?”

周春白道:“平榷司人才濟濟,自有妙手神醫。”

蘇羅星在外候著,見她如此“裝腔作勢”本就想笑,又聽她誇讚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

淩知光冷瞥一眼,少年委委屈屈咕噥道:“欺負人。”

內裏,王如荊欣然同意:“草民願意將功折過,勸家父回頭伏法!”

周春白扶起他,微微一笑:“如此,最好不過了。”

——

車駕一路向西,出城後越往山野行去。王如荊漸覺不對。

他小心翼翼問:“家父如今安置在何處?”

周春白不答。

他如坐針氈,不安地向外看了好幾眼,看著周圍景色越來越荒僻,又訕笑問:“上官,我們是走錯路了吧?再往西,就要穿過小鑲山到塔蘭國境內了。”

周春白仍舊不語。

他焦躁起來,不明白為何麵前這人一言不發。忽然,他看見了藏在她袖間的利刃。

他猛地拍起車廂,捂著腹部裝作痛苦模樣:“上官,我要出恭,忍不住了——停車,停車!!!”

車夫充耳不聞,車駕平穩地向更黑暗處駛去。

王如荊回頭看向周春白,卻見她漫不經心擦拭起一柄匕首,車內鑲嵌的寶石折射玲瓏燈的光芒,絢爛如迷,襯得她那張鬼麵好似活起來。

王如荊仿佛能聽見鬼怪瘮人的笑聲。

他哆嗦著雙腿:“你是誰!你不是平榷司的人!”

她手掌一翻,將匕首輕巧握住,用木柄敲了敲車廂:“地方到了,停車。”

車駕停穩後,王如荊卻又不敢下車了。周春白單手薅住他的頭發,將他拽下車,扯到一個土坑邊。

“你要幹什麼!”

周春白抬腳將他踹下去,蹲下身笑盈盈俯視他:“莫要怪我,背叛者本該碎屍萬段,我憐你年輕,給你選了個山清水秀的葬身地,不必謝。”

王如荊從坑裏爬起來,攀到坑邊,拽住她的衣角:“你是六叔的人?我沒有出賣六叔!外界謠言都是平榷司故意放出來的,我什麼都沒有說啊!”

周春白扯出衣角,退後半步,鬼麵如森羅。她輕輕揮手:“埋。”

車夫與隨從揮動鐵鏟,塵泥撲向王如荊,逼得他連連後退,咳嗽起來。

他扔在掙紮,口內呼著:“我舅父是六叔親信,我要見舅父,我要見六叔!你不能就這麼殺我,除非拿出六叔的手令!”

周春白不耐道:“聒噪。”

她拾起地上的鐵鏟。

王如荊目眥欲裂:“我要見舅父!我要見六叔!”

周春白一鐵鏟砸下去,冷笑道:“見鬼去吧。”

——

缶縣向北三十裏,有一座廢棄的姻緣廟。廟中供奉的神像滿身蛛網,手中“紅線”灰舊,瞧不出半點歡喜之色。

顧綾羅跪伏於神像前,懷抱一具嬰孩骸骨,泣聲悶在懷中,好似並未通過咽喉,而是直接破出胸腔,鮮血淋漓地震動。

壯漢蹲在門前,摔打草鞋上的泥土,往內瞅了一眼,搓牙花唾道:“這娘們兒還要哭多久?不就死了個娃娃麼?你也是多事,主子都說了把屍骸直接交給顧家,不要讓她接觸,你還要給她哭一哭。”

旁邊精瘦的同伴踢了他一腳,罵:“你說什麼爛心肺的話,這妮兒的娃娃剛生下來,就被婆家活埋了。她求著我說想見一見娃娃的遺骨,我能忍心不給?”

壯漢咕噥:“好好的千金不做,偏要去尋什麼情愛,做人家的妾,落得現在的下場,又怪誰?”

精瘦道:“呸,你就是個沒人心的,她當時跑的時候才多大,還不是被那小子騙了。”

壯漢扶著柱子,穿好草鞋,嚷嚷:“老子不管了,我可沒工夫在這兒耗著。我兩個娃娃活活餓死,怎的沒人可憐?你去把人拖出來,咱們把人和骸骨交給顧家,換了賞錢就去喝酒!”

說著,他去牽馬栓車,精瘦歎了口氣,轉身進屋去請顧綾羅。

壯漢正拴著車,忽然聽見精瘦一聲慘叫:“死了!”

他手下繩子一哆嗦,闊步衝進廟中。

幽暗的破廟中,神像如埋葬在夜色中的墓碑,垂眸看著匍匐在地的女子,和她懷中的屍骸。

她竟用女兒的肋骨做刀,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壯漢後背發冷,耳中似有一片嗡鳴,口中喃喃:“賞錢沒了……”

——

溪邊,年輕小生指尖輕觸水麵,瑟縮了一下。

春夜山溪寒,他受不住,可手上的血腥實在難受。最終,他蹙眉忍著涼意,將手洗淨。

而他麵前,橫著兩具屍體、一副嬰孩骸骨。

那兩個屍體,一具是顧綾羅,一具是精瘦的男人。

壯漢跪在一旁,低著頭不敢出氣。

年輕小生惋惜地看著顧綾羅,幽幽歎息:“值三萬兩金的顧家女兒啊……”

侍從擔憂問:“主人,顧綾羅死了,顧家那邊無非是拿不到錢,可怎麼向那個人交代?”

“無非?”年輕小生驚訝,痛心問,“小梁,三萬兩金在你眼裏竟是‘無非是拿不到’?”

侍從小梁摸摸鼻子,道:“主人,屬下不是那意思……屬下的意思是,那個人生性多疑,我們承諾將顧家送他,若是失敗了,他難免會懷疑我等的誠心,將我等拒之門外。”

年輕小生輕笑:“他浸淫朝野多年,你真以為他把所有籌碼都壓在我們這群江湖戲班子身上?”

小梁不解:“還有誰?”

年輕小生轉了轉食指上的玉戒,道:“我們的老熟人,不正在為他打探缶縣金礦麼?”

小梁望了他許久,帶了幾分不可置信低聲問:“主人,您是……是要……”

年輕小生眸色淺如琥珀,月色照映下流淌著並不真實的淡光。

他輕歎:“誰叫我們窮啊……與其讓別人刨了那老頭兒的墳,不如讓我來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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