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那座山
玉梅宴過後,宋紀嘉照例核對了當日各家各院的禮單。
她最先過問的是長公主府所贈的賀禮。
宋若杉每年都是變著法兒給她驚喜,不知今年又會送些什麼新奇玩意兒?
南海紅珊瑚?
宋紀嘉看著並不大的檀木盒子,不對,這盒子要裝一株南海紅珊瑚是偏小了些。
東海夜明珠?
宋紀嘉撐開手指比劃了下大小,嗯,八九不離十了。
隨著“吱呀”一聲,一張薄薄的絹繡落入眼簾。
宋紀嘉皺眉不語。
這是哪個品種的醜鴨子?
相府之中有不少人因為今日之事輾轉反側,長公主府中亦如是。
宋若杉翻了個身,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從侯府中回來之後,她便入了宮,同宋則鳴哭訴了足足兩個時辰,不吃不喝,回來後隻覺得身心俱疲,直接栽倒在床榻上。
躺了一會兒沒睡著,這一日忙忙碌碌下來,這會兒才發現自己饑腸轆轆。
“蘭兒?”
“殿下。”
“膳房那邊還有什麼吃的嗎?”
葉蘭兒搖搖頭,“殿下特地吩咐過,今日悲痛,無需準備膳食。”
宋若杉撇撇嘴,捏了捏小拳頭,“是。本宮是這麼說過,但是……”
那是對外的說辭。
小拳頭剛托到腮上,一塊小巧精致的三層玉帶糕便出現在麵前。
豬油混著白糖蒸過的香氣直鑽入腹,宋若杉伸手接過,玉帶糕已有些涼了,可毫不影響她將之拆吃入口的欲望。
隻是冬夜天氣寒的很,宋若杉腦中登時又冒出了一個想法,“此時若再有……”
葉蘭兒輕扯嘴角,轉身從暖爐上端了一個瓷碗過來。
一看就是個熱乎的。
宋若杉心裏頭一喜,心裏還在盼著什麼。
碗蓋一揭開,竟是一碗軟軟糯糯的杏酪。
熱乎的,甜的,每一樣都正中她心坎。
饒是跟了她十年的晚娥,也從未恰好在每件事上都這般切中她的心意。
“蘭兒。”
宋若杉撒嬌似的喊了一聲,也不顧那份杏酪了,她還懶坐在榻上,正對著葉蘭兒板正的腰身。
宋若杉伸手攔住了葉蘭兒,一顆昏脹的腦袋在葉蘭兒身上蹭了蹭,手也不安分地在她腰間捏了捏。
“蘭兒,你長肉了,是本宮的功勞吧。”
之前,宋若杉同晚娥亦是這般親昵,如今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卻不知,此刻葉蘭兒兩頰的燒紅已泛到了耳根。
他的皮膚本就又白又薄,那片酡紅看著便如同從身體裏沸出的熱血一般。
“嗯。”
聲音黯啞低沉,稍有破綻,卻是因為短促,並不怎麼引人注意。
宋若杉就這麼在這麼勁瘦的腰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後懶懶地起身,一口一口地舀著杏酪。
今日事態發展的這速度,委實超過了她的算計。
宋若杉眼尾一瞥,看葉蘭兒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曖昧。
“蘭兒,今日你是何時離開清水居的?”
葉蘭兒表情淡定:“府上的醫女離開之後,奴想著身子並無多大不妥,便想著回正廳裏去侍奉主子。”
“嗯……”
“是奴婢疏忽,讓殿下今日蒙羞。”
宋若杉指節輕點碗壁,“隻要能退了這門婚事,蒙羞又如何。”
不過將麵子踩在地上罷了,比起性命,又值多少?
“那個蘇夫人的性子本宮曉得,今日亦是故意回懟她,想必今日在清水居發生的事情,在上京城中不脛而走的速度,會比月亮在夜空輪回得更快。”
“殿下可是有所打算?”
宋若杉放下小勺,兩眼盯著一處空虛,怔了一瞬。
自言自語道:“我曾經是真的想過要嫁給他,他輔佐皇弟,我便輔佐他。”
這是第二次,宋若杉在他麵前用了“我”的自稱。
隻是,這一次,葉蘭兒心中並不那麼舒坦。
宋若杉兩次用的這樣的自稱,所表達的皆是自己內心中最誠摯的情感。
而這一次,她說,她是真的想過要嫁給他?
嗤!
柳聞折那個孬種,除了一副皮囊表象尚且對得起天地造化,其餘的……又有什麼好的?
葉蘭兒心思轉了一圈,忽地又注意到另一點,她說的是“曾”。
“而今呢?”他脫口而出。
宋若杉愣了一下,隨即展顏笑開。
“蘭兒可曾聽過一句古言,靠山山裂,靠人人倒。”
從前她所堅信的一切,並不能為她所依靠,甚至加倍地成為了毀滅她的風雨。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能直接成為那座山呢?
宋若杉眼中的眸光迸出別樣的光彩,叫人一時分不出,那簇小小的火苗,究竟是隻是燭光的映襯,還是源自她內心的欲望。
靠山山裂,靠人人倒。
靠自己最好。
關於這一點,葉蘭兒亦有感觸。
他很慶幸,宋若杉尚且還算理智。
生於帝王之家,要活,還要活得好,從來靠的不是忍耐和付出,而是爭奪和殺戮。
“既是如此,殿下便不可心軟。”
“蘭兒說得對,本宮絕不心軟。”
說起這個,宋若杉想起今日李園外,葉蘭兒被撞的那一幕。
若不是有蘭兒擋在身前,今日被阮家那個浪蕩子衝撞的便是她了。
幸好有蘭兒反應快,否則,這一幕傳出去,又不知會被歪曲成什麼模樣,而後麵清水居發生的那些事情便也達不到今日的效果。
宋若杉將葉蘭兒拉到自己身側坐下。
“將領子解開,讓本宮看看。”
半晌,沉默。
“蘭兒。”
宋若杉隻以為她不敢表明,正欲伸手試探,手腕卻被葉蘭兒忽地扣住。
力氣不大不小,既不會弄疼她,又恰好限製了她的行動。
“不礙事。”
宋若杉抽了抽手,葉蘭兒礙於兩人身份地位懸殊,到底不敢硬攔著。
猶豫了一瞬,終是鬆開了。
雖是初冬的天氣,葉蘭兒身上的衣裳卻不厚重,宋若杉微涼的指尖隻輕輕一撥,便見一塊醒目的紅痕帶著點紫色的淤痕暴露無疑。
許是離得近了,宋若杉同時聞到了葉蘭兒身上淡淡的藥香。
宋若杉目光上移,打量起葉蘭兒。
隻見這個貌美婢女未施粉黛,此刻眼尾的一抹洇紅尤為明顯。
到底是女兒家,受委屈了。
宋若杉很快收回了手。
葉蘭兒忽地轉眸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宋若杉呆了一下,對麵之人明明隻是她的貼身婢女,可為何卻叫她生了失禮的尷尬情緒?
宋若杉坐直,起身,隨即又將這種莫名的情緒拋諸腦後。
有關今日李園之事……
不計較?
不可能。
別看她上一世活得窩囊,其實本質上還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
隻不過那些柔軟隻留著對自己人,對外嘛,她可是錙銖必較。
“蘭兒覺得今日衝撞你那人,如何?”
“愚昧,討厭至極。”葉蘭兒不假思索道。
“那,咱們將回春街賣給那隻五彩錦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