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頜被捏著,等她斷斷續續說完這番話時,口水流了不少,將那隻手浸濕。
驀地,那隻手突然放開,使勁一帶,直接將她甩到地上。
“我說中了是不是?”薑唐緊緊攥著拳頭。
周衍行沒理她,抽了張紙巾擦手。
薑唐爬起來,顫顫巍巍走到周衍行麵前,“你生氣了,因為我說中了,這也是你的心結,是不是,大哥?”
“滾去你自己房間。”他冷冷吼了一句,隨後走到電腦前忙自己的事。
薑唐氣不過,跑過去搶下電腦,直接摔到地上,一瞬間,顯示屏暗了,排風口發出“呲呲呲”的聲音。
周衍行不理她,撿起地上摔壞的電腦扔進垃圾桶,隨後繞過她去了書房,鎖了門。
薑唐站在原地,久久站著,可也隻能站著。
房間裏明明開著暖風,可她卻感覺這裏的空氣似乎比太平間還要冰冷。
次日一早,薑唐從一片狼藉的房間裏醒來。
周衍行不在,客廳裏隻有薑致遠一人在看報紙。
薑唐走下去,在樓梯口駐足。
薑致遠瞧見人,笑嗬嗬放下報紙,“杪杪,你起來了?”
“嗯。”薑唐吭了聲,帶點鼻音。
昨天折騰一晚上,最後回房倒頭就睡了,也忘了蓋被子,因而有些著涼。
雖隻是細微一聲,薑致遠還是察覺出來了,走過來問:“是不是感冒了?”伸手去探女兒額頭溫度。
薑唐一時還不習慣他的關心,發愣之下竟忘了躲開,由他去摸自己額頭,溫熱的掌心卻令她周身溫暖不少。
可很快,她又咳了兩聲,便說:“嗓子不舒服,不用你管。”
薑致遠不再追問,依她自由活動。
早飯薑唐草草對付幾口,吃完在小區閑遊了一圈,回來後又癱到沙發上。
薑致遠上樓拿了條羊絨毯給她蓋。
薑唐不冷不熱道了謝,又問:“周衍行不在嗎?”
“你哥哥去公司了,這一段正忙呢~”
“嗯。”薑唐翹著腿,“他公司幹什麼的?”
“房地產。”薑致遠說,見女兒有意跟他嘮家常,幹脆挪到她身邊坐,“你感興趣的話爸爸抽空帶你去看看?”
“沒興趣。”薑唐抿著嘴。
薑致遠臉上依舊掛著笑,往女兒身邊靠了靠,“杪杪,你大學念的什麼專業?我聽你媽媽說你成績很好。”
“她胡說八道的。”薑唐倏忽起身,“再說我成績好不好跟你有什麼關係?”
薑致遠臉上笑意凝滯,但語氣還是柔和遷就的:“行,那爸爸不問了。”
薑唐看他可憐,心一軟,甩手躺下去,施舍了句:“我休學了,以後也不想上了,沒意思。”
薑致遠臉上又有了笑,淡淡的,十分自然,“不想念就不念了,休息一段時間,等以後再說。”
“嗯。”薑唐把頭埋進沙發裏,不想再繼續。
薑致遠見她冷了,也沒再說。
晌午那會兒,鐘點工方姐來打掃房間,方姐四十多歲了,人勤勞又能幹,在周衍行這裏幹了有五年之久。
周衍行多年單身,習慣獨居,因而不請住家保姆,隻請了長期鐘點工,平時每天早晚各來一次,主要負責衛生和一日三餐。
近一段薑致遠搬來港城,暫住這裏,方姐定點來三次。
因為周衍行提前交代過,今天方姐來得早,趕在午飯之前先打掃房間。
薑唐無所事事,但也沒興趣跟中年婦女嘮嗑,獨自在客廳躺著玩遊戲機。
薑致遠隨方姐到二樓。
方姐一進去就念叨:“喲,怎麼亂成這樣~”
薑致遠回些什麼,薑唐沒聽清,想來不過是解釋原因,她也沒興趣。
二樓時不時有說話聲傳來,聲兒不大,偶爾溢出一句清晰的,大都是閑聊。
一局遊戲結束,薑唐扔下遊戲機上樓,臨近樓梯口聽到方姐問句:“我聽小周說你女兒回來了?”
薑致遠嗬嗬笑著。
“就是剛剛那小姑娘?”
薑致遠隻“嗯”了聲,但依聲音判斷他是極度高興的。
“你這下可高興了~”
薑致遠有些炫耀:“我閨女漂亮不?”
方姐哼了幾聲,又說薑致遠顯擺。
話題很快一轉。
薑唐走到房門口,但沒進去,在走廊椅子上坐著。
“家裏事解決了沒?”薑致遠問。
方姐答:“家裏倒沒事,是我兒子難得回來一趟,想陪他幾天,結果小周這邊又給我打電話,希望我早點回來,說是家裏多了口人,我這不趕著就回來了。”
“兒子當兵幾年了?”
“嗯——有兩年了,這回好容易趕上假期,回來看看我。”
“倒是挺孝順。”
“你這兒子也孝順。”方姐笑著,手裏活不停,“從你搬回來,替你安排的那叫一個周到,方方麵麵不落,男人這麼細心的少。”
薑致遠隻笑不答。
方姐又道:“你回來,父子倆正好團聚,我看小周總一個人,也不常在家住,每回來家裏都冷冷清清的。”
“公司忙。”薑致遠說。
“小周年紀也不小了,這麼大公司的老板,不結婚,以後這一攤子誰管?你也不催催?”
“現在談著一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薑致遠輕歎口氣。
方姐笑起來,說個寬慰話:“不過這事倒也急不得,得看緣分。”
兩人左一句右一句,平淡之餘卻讓薑唐感覺溫馨不少,靜靜坐著,聽著。
這個話題聊的差不多,房間靜了下來,方姐開始投抹布擦桌子,注意到骨灰盒,不由驚訝一聲。
薑唐聞聲趕緊跑進去,一把抱起桌上骨灰盒護在懷裏,“不要動。”
方姐被薑唐嚇了一跳,手裏活兒停了,凝神看了會兒薑唐,知她身份,臉又掛上笑,“阿姨不動,隻是想擦擦桌子這兒。”
骨灰盒代表什麼,方姐自然清楚,便沒多嘴。
薑唐應了聲,看著方姐慈目之笑,語氣沒再冷,隻說:“不用擦這裏。”
“行。”方姐樂嗬一聲,轉而去忙別的。
她幹活麻利,房間不一會兒就恢複原樣,隻是牆上的牛奶漬不好清理,方姐說:“這種牆紙得用專門的清洗劑,我晚點買了再擦。”
薑致遠笑著說沒多大事,兩人結伴下樓。
方姐去廚房做飯,父女倆在客廳,薑唐無所事事,又玩起遊戲機。
晚些時候,德國那邊來了視頻電話,是好友Lucky打來的,薑唐進去跟那邊聊了半個多小時,直到外頭敲門,她才匆匆掛斷。
等門打開,薑致遠端著碗熱薑湯進來,“杪杪,爸爸聽你聲音不對,估計是著涼了,我讓方姐煮了點薑絲紅糖水,你喝點再睡。”
薑唐湊近聞了聞,有絲絲刺鼻氣味,不由把碗推開,“我不想喝。”
薑致遠不依不饒,“聽爸爸的,你不吃藥就必須把湯喝了,不然等發燒可有的難受了。”
“我說了不喝!”她吼一聲,胳膊不由甩了下,打翻薑致遠手裏的碗,滾燙的湯水澆在薑致遠手腕處。
薑致遠下意識嘶哈幾聲,手腕立馬見紅,但他卻並未過多顧及自己,反倒先上來安慰女兒,“杪杪,你沒事吧?有沒有燙到?”
說罷抓起女兒的手,仔細查探,見她雪白肌膚上濺了幾滴褐紅色湯水,嘴裏哎喲不停。
薑唐並未察覺,因為隻是小小幾滴,根本燙不著。
薑致遠卻心疼,拿手給女兒擦擦,轉而又輕輕吹著,“疼不疼?”
薑唐看見薑致遠手腕大片燙傷,心裏猛然揪了一下,莫名有些酸,於是抽回手,“我沒事。”
“沒事就好。”
“你燙傷了。”薑唐指指薑致遠手腕處的大片紅腫,“怎麼辦?”
薑致遠全然不當回事,“爸爸塗點燙傷膏就行,你別擔心。”
“那你趕緊去吧,看著好嚴重。”
這話裏沒多少溫度,可薑致遠卻聽的美滋滋的,“好,爸爸現在就去。”
薑致遠到客廳找出家用醫藥箱,裏麵有燙傷膏,他拿出來給手腕上塗了點。隻是左手照顧右手,動作上不順當,因而慢了點,等塗完藥,東西還沒收進去,周衍行就回來了。
薑致遠忙著收拾藥箱,頭抬了下,餘光瞥見周衍行的身影,笑道:“阿行回來了。”
“薑叔。”伴著這聲問候,周衍行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客廳。
薑致遠手裏的藥箱上紅色十字標識分外顯眼,周衍行一眼便注意到,不禁問:“您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薑致遠將手腕紅腫處藏進袖管,樂嗬道:“沒事,不小心燙了一下,塗點藥。”
“燙傷可大可小。”周衍行走過來,“我看看。”
薑致遠深知瞞不過,隻好伸出手由周衍行檢查,無所謂道:“也沒什麼事,就是有點皮燙破了。”
周衍行仔細看了看,紅腫處雖已上藥處理,但仍看得出來當時燙得不輕。
“真的沒事。”薑致遠抽回手,“你忙了一天,趕緊上去洗洗澡,休息吧。”
正要走,周衍行猝然來了一句:“薑叔,您這麼慣著她好嗎?”
薑致遠駐足沒動,笑也僵在臉上,自然明白周衍行話裏的意思,歎了口氣,“不這樣,我心裏有虧欠,過不去。”坐在沙發上。
周衍行側目看過來,“虧欠歸虧欠,但該管還是得管。”
“一輩子沒管過她。”薑致遠苦澀擠出笑,“一想到這些年她沒爸爸疼愛,心裏就難受。”
“可這樣慣下去,等哪天我們給她兜不了了,遲早得出事。”周衍行說完斂下頭,沉默了。
薑致遠卻笑的釋然,拍拍周衍行後背,“沒事,薑叔有分寸,你忙你的事,杪杪這邊你就不用管了——”嗬嗬笑著,隨即又道:“就是得委屈你,這一段這丫頭免不了要鬧,你能忍就忍著點。”
“您這說的什麼話?”周衍行側身坐著,“這些年雖然稱呼上一直沒改,但我心裏一直把您當做父親。”
“薑叔知道。”薑致遠捏著周衍行的肩,“也沒跟你見外,隻是杪杪她——”
“以後我管她。”周衍行突然發話,笑道:“我是她哥,在法律上有這個權利,也有這個義務,隻要您點頭。”
“阿行——”
“我不是隨口說說的。”周衍行道,“這幾天我想了很久,既然她已經回到我們身邊了,那麼作為監護人,我們都有權利給她一個正常健康的成長環境,虧欠是一方麵,這個我們可以慢慢補給她,但這種虧欠不代表無底線的縱容和退讓,那樣對她並不是補償,而是變相把她推到墮落的邊緣。”
薑致遠沉默了。
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每每看到女兒,心中對她的虧欠總是占據理性之上,不慣著,自己心裏總過不去那個坎。
“薑叔,您相信我。”周衍行撚著指尖,心裏早已有了主意,“我能管好她,至少,我希望她能夠以健康的心態來麵對這件事。”
薑致遠重重點頭,看向周衍行:“委屈你了。”
“自己妹妹,委屈什麼。”周衍行笑了,反倒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