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漸漸長大,像是寄生在我娘胸前的一個大瘤。
家裏的人漸漸看不到我了。
我樂意去找傻姐,聽她斷斷續續的話,帶她搜羅村子裏裏外外的小花,上山下河找零嘴,有小男孩嘲笑她,我衝他們丟石頭。
她總是在村口等我,冬天的時候,把雞蛋揣在衣服裏,取出來的時候,漏出一絲貼身的熱氣。
每每看見我身上臉上的淤青,她就用手輕輕攏住那塊地方,“啊啊啊”地叫。
我喜歡住在她家,她爹娘都是很溫柔的人。我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待,怕他們厭煩。
我教過傻姐識字,她學得慢,三五天才能認識一個,還咿咿呀呀得念不清楚。
但她絕對比我弟弟聰明得多,他幾年還不能自己走呢。
村口的河就那麼緩緩地流。
在我考上縣裏初中的那天,傻妞的娘又一次懷孕了。
在所有孩子裏,考上縣裏初中的並不多,爹麵上很有光,高興得都不再打我了。
奶奶破例買了一隻雞,讓娘煲出慢慢一鍋湯來,撇開油沫兒給我喝湯,扯下兩個雞腿,給弟弟和爹。
我想起娘很久之前答應給我的雞蛋,不由得望向她。
她正哄著弟弟吃雞腿,弟弟不吃,掙紮中飽滿多汁的一塊肉掉在地上,她哄好了弟弟,過來恭喜我:“室溱也多吃肉,多吃肉,好好讀書,才能有出息。”
說罷夾了一塊翅膀給我,被奶奶攔下,換成了雞脖。
那頓飯吃完後,我盯著桌下的雞肉,撿起來喂給了弟弟。
他吃得很香。
村裏和縣城隔了很遠的路,在沒鋪柏油路的年代,即使坐汽車也要兩三小時,何況中間有一片樹林,路途逼仄,越發難走。
傻姐的爹幫我問了村裏小賣部的老板,讓他進貨的時候帶我走。
出發那天,送我的人不多。一個最樂意待在村口的傻姐,一個抱著弟弟的娘。
一個懵懂無知,一個滿麵淚痕。
我知道,我的學雜費是娘求了很久才求到的。她摸過我的臉,厚實的繭子劃過,留下淺淺的紅痕。
貨車搖擺著,搖擺著,村子一晃一晃地遠離我,娘和傻姐縮成我眼裏的一個點。
突然,我看到傻姐跑過來。
“回去,回去!”我著急地喊。
她的奔跑追不上我,遙遙地被落在原地。
隻有她隱隱的哭泣,順著河流過來。
我的日子好過很多。
因為路途艱難,我平時都不會回村,再沒有人對我拳打腳踢。生活很快被簡化成寢室、食堂、教室的三點一線。小賣部老板每個月會送來生活費,微薄的一點點。
我習慣一次性買很多的榨菜,存在寢室裏,每頓飯隻需要再買兩個饅頭就好。舍友有時候會分給我水果零食,我不敢要。我連一點回禮的東西都沒有。
周末,寢室隻留我一個人,我就出去撿瓶子,一個瓶子兩毛,一大袋可以夠我點個葷菜。帶來的兩身新衣已經洗得發白,洗得時候要小心翼翼,怕手勁太大會搓破。
我很喜歡我的班主任何徽。
她是個極為親善的中年女人,紮馬尾,戴黑框眼鏡,臉頰微微凹陷,法令紋很深。
第一次開家長會,我托老板帶消息回家。當天下午我在班門口等到散會,沒有家人來。
她離開時正撞上我,我想趕緊跑,被她拉住。
在校門口的快餐店,我倆談了四十分鐘。她就像把鋒利的湯勺,把我的經曆一勺一勺挖出來。
第二天,她帶我去申請了助學金,給我介紹了兩個周末的勤工崗。我再沒有因為被饅頭噎到幾乎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