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聲中。
梁金濤翻起棉衣袖子,露出烙痕:“這是蹲號子為了表現不小心燙的,你要不要驗驗?”
那傷口新鮮結痂,分明時間不長。
梁金水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堂弟梁金濤被抓去蹲號子那天下午,弟媳婦趙秀芬紅腫著眼睛,跑到村部門口對自己一遍遍地說“金濤在縣裏一定會改造好的”。
當時他隻當是鬼話,卻沒想到這才過了六天堂弟真的變好了。
梁金水覺得,如今這烙痕比任何證明都刺眼。
圍觀幾人嗡地炸開。
大冷的天,張幸福額頭冒汗,已經開始六神無主了。
見帶頭大哥這個樣子,楊鐵錘跟張狗娃更是沒了主意,倆人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開始各想各的招。
梁金濤趁機湊近二哥,當著會計楊建國的麵說道:“二哥,後院草堆裏整整齊齊碼著二十根橡木椽子,前天夜裏我從後山扛回來的,本來想著......現在原物奉還,希望不會太遲。”
話說到這裏,梁金濤心裏一陣後怕。
如果自己重生遲一兩天的話,那二十根橡木椽子肯定就被偷賣掉了。
梁金水默不作聲,隻是衝身邊的楊建國微微點頭。
楊建國立刻轉身出了院子,跑去牆後麵,跟之前包抄過去的兩個治安隊員一起查看。
張幸福正在胡思亂想,眼角的餘光注意到會計腳步匆匆地出去了,又看到梁金濤跟梁金水哥倆挨得挺近,心頭一突,直覺告訴他又有禍事。
楊建國很快笑容滿麵地回來了。
走到梁金水跟前,重重地點了點頭。
得到會計肯定的答複,梁金水隻感覺喉頭發緊。
今年秋天暴雨衝垮村小學房梁,他跟楊建國還有四十八軍戶鄉政府的一位幹部,找到縣上,“化緣”來了二十根橡木椽子,卻不料前幾日堂弟梁金濤偷走村部大門鑰匙......
原以為梁金濤趁機把救災木料偷去換了賭資,現在看來,這小子到底還是良心未泯啊!!
梁金水心裏暗暗高興,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似乎都覺得聞到了院牆後麵橡木椽子散發出來的帶著新鮮的鬆脂香的香味。
楊建國和梁金水會意的眼神交流,讓張幸福更加六神無主。
梁金濤冷冷地掃了曾經的帶頭大哥一眼,再次說道:“二哥,還有件事,上月王瘸子棺材鋪丟的那三根木料......”他踹了踹從張幸福棉褲裏麵掉出來的刨花,“全在這龜孫家的炕洞裏!”
張幸福臉色唰地慘白,扭身要跑卻被麻繩套了脖頸。
經梁金濤這麼一提醒,梁金水突然想起來,之前自己推門跨過門檻時,棉鞋踢到半截刨花,隻不過當時並沒有在意。
現在細想,他瞳孔微縮,看向張幸福的眼神頓時變得狠厲起來。
張幸福扯著嗓子嚎:“梁金水你敢動老子,明兒全鎮都知道你弟是賭棍!”
棉襖掙開線,露出縫在裏子的糧票——再有三年就會作廢的老票。
見梁金水隻是衝自己冷笑,張幸福竟然不顧脖子被繩子套著,猛然撲向楊建國,搶過自己之前遞給他的所謂欠條就要撕碎:“偽證!都是偽證!”
梁金水早防著這手,抬腳把作繭自縛的張幸福踹進雪堆:“偽造欠條、盜竊公私物品、誣陷幹部親屬!”每說一句就逼近一步,“這些罪夠你在班房過三個年!”
他特意咬重“偽造”倆字,眼刀子剜向楊建國緊緊護在手裏的“欠條”。
想起以前那麼懂事的堂弟,自從接到香江來電,開始做一夜暴富的白日夢,後來就經受不住張幸福等人的誘騙和坑陷,變成峽口村的混子。
梁金水是越看張幸福越生氣。
峽口村文書越生氣就越想借此機會給峽口村乃至整個四十八軍戶鄉除掉一害。
“帶走!”梁金水突然奪過王栓柱的麻繩,“我親自押送鄉派出所!”
到底是經過專業訓練,他捆人的手法格外狠厲,繩結正正卡在張幸福偷藏的糧票位置。
經過梁金濤身邊時,梁金濤突然低聲說道:“明天找幾個人趕緊把村小房的椽子上了。”
聲音雖輕,卻讓梁金濤渾身劇震——這是多半年以來二哥頭回跟他好好說話。
“這些錢你拿著。”梁金水突然往堂弟手裏塞了卷毛票,“不是給你的!”他扭頭吼得更大聲,“給你三嫂子買些紅糖,趙秀芬手都凍裂了!眼瞅著又要過年了......”
“你們官官相護!”張幸福見大勢已去,被拖出院門時還在嚎喪,“老子要告到省裏!告你們峽口村沒個清官!”
其他治安隊員一哄而散,把顫抖如篩糠的楊鐵錘和張狗娃這兩個張幸福的同夥也捆綁起來,推推搡搡出了院子。
北風卷著嚎叫散進霧裏。
終於等來梁金水跟村裏的治安隊員們推搡著張幸福三人朝村部的方向去了,兩個躲在燈山樓向陽處的人影,揉搓著幾乎蹲麻的雙腿,慢慢地站了起來。
年紀輕的伸手扶了一把年紀老的。
一直眼巴巴瞅著看不見梁金山他們的人影子了,年長的這才一邊拿起煙鍋子從看上去油膩膩的布袋裏挖旱煙渣子,一邊遠遠地望著村部方向,慢慢地說道:“老大,看樣子滿囤沒哄咱們爺倆啊,張幸福他們三個的確是在你弟弟家裏推牌九呢。
哎,照這麼下去,我覺得我活不長了,氣都要被氣死了。”
說完話,梁福海老漢顫抖著手試圖點燃塞進嘴裏的煙鍋子,卻怎麼也點不著。
梁河濤急忙接過父親手裏的火石打火機,撩起衣服下擺擋住胡亂吹來的寒風,打了幾次才點著。
伴隨著父親發出的陣陣咳嗽聲,心裏同樣亂糟糟的梁河濤突然看見弟弟家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急忙揉了揉眼睛,眯縫著眼睛仔細看了幾眼,發現竟然是梁金濤。
“爸,你快看,那是不是金濤?”
擔心自己認錯,又聯想到梁金水帶人抓走聚眾賭博張幸福等人的場景,梁河濤覺得自己一定是癔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