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陽光穿進窗戶打了個折,餘下看清老兩口半張臉的光亮,另外半張臉被土牆邊的黑暗所籠罩。
老兩口橫眉冷對注視著顧元序,絲絲寒意順著目光困住顧元序。
呼吸之間縈繞燒焦的味道,添上兩分不詳的預感。
“爸......媽......”
顧元序掂量著喊他們一聲。
張金萍站起來跟顧時樞對視。
“趙大紅上門鬧事,老二媳婦受她攛掇,不小心燒起屋子,把自己嚇得早產。”
“這些事,都是因為你收下賴興隆的東西,被李軍看見了,是吧老大?”
張金萍每個字都像拿著鐵錘敲擊在顧元序心口,顧元序撲通一聲跪下。
“媽!我沒有!”
張金萍諷刺一笑,老大的身體倒是比嘴誠實。
“今天我去供銷社找到賴興隆問過了。”
顧元序身體一僵,嘴巴緊閉不吭聲。
張金萍拾起桌上黃荊條。
“家法在咱家當典型打的時候廢除了,但是現在,我看有必要重新請出來了。”
“對父母藏著掖著,該打!”
張金萍甩出一鞭,細長的黃荊條劃破顧元序肩頭單薄的布料,一道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滲出血來!
“啊!”
顧元序細汗蒙額,沒想到他媽下手這麼快狠準!
“媽!”
張金萍停下,等他承認。
顧元序哆嗦兩下嘴皮子,看著張金萍的眼睛,自顧自地垂下眼皮,選擇閉嘴。
“為人沒品沒德,該打!”
張金萍舉起手就要再甩一鞭,顧時樞恰時抓住她的手腕。
顧元序仰頭,滿眼獲救的喜色,“爸!”
“金萍,我來。”
顧時樞接過黃荊條,順著在半空中的幅度抽下去。
他這一鞭抽的跟上一鞭相差無幾!
“啊——”
顧元序挺直身體倒在地上,單手抱住胳膊冷汗潸潸。
“對手足施以偽善,該打。”
顧時樞精準落下第三鞭,三鞭打在同一處位置,白骨露出。
顧元序猛地伸長脖子,皮下血管暴起,大汗如雨。
緊接著蜷縮著,身體有一定幅度的抽搐。
“我的胳膊......要廢了......”
張金萍俯視著他,搖頭說。
“不打不成才。就是以前打少了,才會讓你變成現在這德行。”
“東西你拿回來給老二媳婦送去,每個月工資上繳,攢下來修繕屋子。”
“東西......沒有......”
顧元序喘著粗氣,咬死一個答案。
張金萍氣的一腳踹過去,“你還在廠裏上啥班!我看你該去幹地下工作!”
“這些東西你是打死也不拿出來是吧?”
廢話!這頓打不能白挨!
顧元序心裏是這麼回的,嘴上是一個字都不說,沉默就是他的態度。
“那我問你,家裏屋子你是管還是不管?”
“......我是家裏老大,該我出一份力。”
“好好好,你被嚇的早產的小侄女,營養跟不上怕是要早夭,你管還是不管?”
“......都是一家人,該管的自然得管。”
顧元序回答的滴水不漏。
張金萍啞口無言,恨自己沒讀過書!
“我跟你媽不可能打死你。那批東西你想私吞,可以。隻一點,再牽連到家裏,不管是任何事,你就別姓顧了。”
顧時樞扔一瓶金藥膏給顧元序,顧元序邊撿邊站起來,埋著頭顫巍巍地走回自己屋子。
張金萍氣不打一處來,“老頭子,你這是在縱容他學精!”
顧時樞握住張金萍的手坐下,輕拍她手背讓她消消氣。
“老大吞下那些東西無非是想用來拉關係,他們廠領導可不是能讓他鑽研出路來的人。”
張金萍回想起老大頂上的領導。
“我記得你還沒托關係把老大送進廠裏前,就有人想從那領導身上鑽空子是不?”
“對,就是那件事。領導當時禮收了,轉頭就向上頭彙報他賄賂行徑,專門給他開了個批評大會,還登大字報了。”
“那人最後是沒幹下去了是不?”
“調去做所長了。”
張金萍噗嗤一笑,“這位置應該讓老大做去!”
所長,專管廁所的掏糞工。
老兩口相視而笑,等著看老大撞南牆。
張金萍笑過之後,心頭升起一股躲不掉的惆悵。
“老三就這麼跟那小子跑了,沒有介紹信在外邊隻能東躲西藏當個黑戶。”
“要是人口辦的人查著,她可怎麼辦?真要把那孩子生下來,她都是黑戶了,孩子怎麼生呀?”
張金萍不理解老三的想法。隻是到底是從自己肚子裏掉出來的肉,多少都會有點擔憂她。
“強的跟頭牛似的性格也不知道隨誰。”
張金萍瞥一眼顧時樞,顧時樞沒認這個責任。
“兒孫自有兒孫福。”
“不管兒孫我享福是吧?”
張金萍哼哼兩聲,老頭子真是打從年輕時候就看得開。
她擔憂的是老三造的孽讓那孩子背。想到那孩子一生的顛沛流離,張金萍是又恨上老三了。
顧家人長的都好,張金萍能被挑中做童養媳,那臉貌也不會差哪去。
顧芳春撿著爸媽好五官長,鵝蛋臉,柳葉眉,狐狸眼,櫻桃唇。
她挑的賴誌遠雖然是渣男,也是有張濃眉大眼的好臉。生下的女兒各有兩人優點,十五歲起就引得村裏人頻頻上門。
十八歲定下第一門婚事,男方給她扣上放浪形骸的名頭悔婚。二十歲第二門婚事,還沒結婚,男方病態的控製欲逼的她自殺未遂。
此後更是在宮外孕和為情自殺中反複跳躍,每每看著她憔悴的回老家修養,張金萍是真心疼自己一手帶大的外孫女。
哪怕後麵她跟個有婦之夫在一起,張金萍也希望她能安定下來。
可惜,在她三十歲時,有婦之夫意外去世。三十三歲時跟所謂多年好友終於領上一張結婚證,卻因為宮外孕切除了輸卵管,反複嘗試試管,不得所出。
“他們要是能把孩子折騰沒,也算積德了。”
張金萍喃喃一聲。
轉身去老大屋裏看看他怎麼樣了。
顧元序撒上金藥膏,嘴裏的枕頭咬的往外崩蕎麥殼。
一陣陣如潮水般的痛楚不斷衝擊,痛的顧元序暈厥倒地。
張金萍推開門時,不小心夾了一下老大的腦袋。
趕忙叫顧時樞過來搭把手把他搬床上去。
鮮血淋漓的衣服被張金萍剪下來,血漬換著麻布給他擦幹淨。
陪了他半夜確定沒有發燒的症狀,張金萍才回自己屋睡覺去。
她一走,顧元序的眼睛立馬睜開。
顧元序望著他媽離開的背影,心頭滋生恨意。
這些好東西對他的前途有多重要,他媽全當不知道就算了,還不允許他自己去爭取!
顧元序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要怪就怪他媽不為他爭取,怪自己做事沒做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