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羨覺得韓建隻是蠢，蠢的硬是把一件簡單的事情搞成了如今這個模樣。

可王雪梅卻清楚，那不是蠢，隻是單純的壞。

一個人偽裝一時，都足以說是城府極深了。

可韓建和徐舒隱忍了一輩子，數次想要殺她，不成之後繼續遮掩隱忍，然後醞釀下一次殺她的計劃。

這到底是該怎麼去形容他們，王雪梅不是很清楚，但他們倆真是臭味相投，一對壞胚。

兩個兒媳婦合力捯飭出來的夕食上桌了。

主食是摻雜了許多白米的高粱飯，一碟醃白菜，一碟豆腐，以及一碗豬肉白菜粉條，這菜在韓家的飯桌上並不常見，唯有節令時候才能吃得上一頓。

今日走了個老三，又來了個老三，兩個兒媳婦看老太太心裏樂嗬，覺得這日子也能算是個大小節令了，便自作主張把這盆硬菜搬了上來。

並沒有多少調味的菜肴看著顏色寡淡，肉也多是白的看著就油膩的肥肉，可陸續上桌的韓家人盯著那盆硬菜還是不由自主的直了眼睛，喉結裏時不時就響起咕咚咕咚的聲音。

韓淩澈握著蠢蠢欲動的筷子，扭頭看向了主位上的王雪梅。

他家那兩個小的，跟他爹的動作神情如出一轍，完全一模一樣。

老大家的則都縮著脖子，強行將自己的目光往別的地方挪，硬逼著自己不去看那盆硬菜，但眼睛還是不由自主時不時往那裏瞟一下。

反倒是周羨這個剛剛認親的，神色十分坦然。

從小把風沙和苦頭一起當飯吃的放羊娃，應該最是饞油水的，可他卻像個肚子常常見葷腥的，並沒有被那盆肉菜吸引住心神和目光。

王雪梅看向了空著的位置，“你母舅和老大去了哪裏？”

她的大兄每回來王家溝基本上都不在韓家留宿，他在山那邊有個相熟的夥計，每回來韓家他都會拎瓶酒順道去看看他那個夥計，夜裏也是留宿在那邊。

這一次他走的時候，王雪梅睡著了並不知情，但想必還是照舊去看他的老夥計了。

“母舅去尋友了，他臨走時囑咐過我，至於大哥......”韓淩澈說著說著，脖子便如鵪鶉一般縮了起來，神色訕訕。

看到他這個樣子，王雪梅心中立馬就有數了，“守著你爹去了？”

“......嗯。”韓淩澈以微不可聞的聲音答應了一聲。

王雪梅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啪一聲，手中的筷子被她用力拍在了飯桌上。

“喊他回來，他若是找理由，那就讓他跟他爹一起滾！”

“娘，你別生氣，我這就去找。”韓淩澈匆匆起身。

飯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得冷徹，一大家人悄悄放下手臂，時不時偷眼看一眼耷拉著眼皮的王雪梅，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掌家一輩子，將這些小王八蛋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到大，王雪梅在家中的威嚴遠甚韓建。

雖然這些小的私下裏各有各的心思，但在麵上還是尊著王雪梅的。

漫長的等待中，飯桌上的菜漸漸失去了溫度。

豬肉白菜粉條上蕩漾著的油花，也變成了白色的油脂。

一陣腳步聲從二進院的門口傳來。

王雪梅耷拉著的眼皮抬了起來，淡漠的看向了走進來的那兩道人影。

“娘！”

韓淩軍人還沒到跟前，膝蓋已先落了地。

韓淩澈黑著一張臉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

“你覺得娘做錯了？”王雪梅問道。

韓淩軍沒有說話，隻是用力搖了搖頭。

“起來吧，那畢竟是你的生父，我沒有理由攔著你看他。”

王雪梅神色寡淡，隻是心中悄然泛起一股薄涼來，像數九之風，吹的她骨節裏都透著寒氣。

哪怕韓建要殺她，她的這個兒子依舊惦念著他那個極不負責任，一門心思撲在外室身上，對養家毫無想法的親爹。

“娘，大哥放走了我爹！”韓淩澈忽然喊道，“我追到了官道上，但夜裏太黑，根本沒找到任何人影，就拖著大哥回來了。”

王雪梅的拳頭猛地攥緊，剛剛恢複了一些神采的眼眸，登時再度晦暗了下來。

她盯著大兒子，聲音如參差不齊的老石磨一點點從齒縫間咬了出來，“你告訴為娘，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怕我殺了他嗎？”

韓淩軍用力搖頭，“父親是擔心母舅會打死他。他承認了自己這輩子的錯事，向我哭訴往後會改過自新，等他在外麵尋個生路，就想辦法補償自己曾經的過錯。娘，我實在受不了生我的人，在我麵前那個樣子，就......”

周羨咂了咂嘴角，忽幽幽說道：“我這位陌生的大兄，我是個牧羊人沒讀過書，也不懂得什麼大道理，但恰巧聽我義父念叨過一句話。”

“他說父為子綱，父不慈，子奔他鄉。你這是父不慈，讓父奔他鄉嗎？要我說啊，這種父親就該一刀剁了，你怎麼還能放逐他呢？”

“同樣是兒子，他扔一個留一個，這哪裏是父親，彘犬都不這麼幹。”

“老二，去尋你母舅，將這件事告訴他。”王雪梅掃了一眼韓淩軍，聲音冷徹，“若尋到韓建，打死他！”

說罷，她拂袖徑直回了房間。

韓淩澈看看王雪梅的背影，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韓淩軍，重重一跺足，長歎一聲打起燈籠就急急奔出了門。

周羨撇了撇嘴，輕聲嘟囔了一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的，這家的經怎麼好像格外的難念呢？有點後悔了是怎麼回事。”

他看了一眼依舊圍在飯桌旁，滿眼不知所措的四個小家夥，壞笑一聲，將筷子戳進了那盆豬肉白菜粉條裏，往上一翻，一片瘦肉就被他的筷子攪了出來。

“張嘴！”周羨將筷子遞到了韓露的嘴邊。

韓露被嚇了一跳，閉緊了嘴巴死命的搖頭。

“三叔讓你吃的，吃！”周羨虎著臉說道。

韓露還是搖頭，眼神緊張的直往王雪梅住的堂屋瞥。

“三叔，小妹不吃我吃。”老大家的大小子韓平湊了過來。

“好，給你！”周羨笑著將那一大片瘦肉塞到了韓平的口中。

“好香！”

“傻小子，這可是最合我們胃口的彘肉。”

韓平小聲說道：“三叔，你剛剛說祖父彘犬不如，這肉......”

“去去去，瞎扯什麼亂七八糟的，這肉跟你祖父可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