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峰死在他的8歲,為了救我。
30歲生日那天,我獲得了三次重回那年的機會。
我一遍一遍避開意外,避開他,卻好像依舊無法改變他死去的命運。
最後一次,我們同時被困在石板下,救援隊隻能救出一人,
他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著一些哽咽,又有些釋然。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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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在超市買臨期蔬菜時,我收到了汶川地震12周年的新聞推送。
新聞裏,記者回訪了幾位地震中的幸存者,我看著他們的臉,想起了我的2018年。
我從小就沒有什麼女主的光環,在別人肆意張揚的青春裏,我是一張單調得近乎乏味的背景板,永遠穿著妥帖的校服、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坐在教室第一排,規整地謄寫著老師的筆記。
不過我也有過短暫的受人關注的時刻,那是2018年5月,震後,我作為幸存者接受了地方電視台的采訪。救我的人是周遠峰,他死在那場地震中。
原本他可以逃過一劫。那天,他跟班上的其他同學在操場上體育課,我借口腳傷待在教室裏自習。
地震來臨的那一刻,其他班的同學都在慌忙逃竄,我正帶著默寫單詞。等我發現異樣時,樓體已經晃動得非常厲害了,慌亂中,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周遠峰,他逆著人流滿頭大汗地撲向我,再次醒來,得到的就是他遇難的消息。
如果那天我真的腳傷了,或許還能用這個借口為自己開脫。可我沒有,我是一個卑劣的撒謊者,為了躲避討厭的體育課獲得多一點的複習時間,讓他死在了最熱烈的18歲那年。
所以即使已經過去了12年,當我想起那個名字,看到推送的那篇新聞,還是會被漫無邊際的愧疚感淩遲。
為什麼他會救我呢?他是下課就跑到最後一排跟人插科打諢的刺頭,我是唯老師是從從不越矩的三好學生,我們本就涇渭分明。即使因為同桌的緣故親近些,那也僅僅隻是普通朋友而已。
買完菜回家,家裏冷冰冰的,我在買來的臨期蛋糕上插上三根蠟燭,虔誠地閉上眼,卻發現沒有什麼願望好許,腦海裏浮現的還是他慌慌張張朝我奔來的臉。
「如果,如果真的有神靈的話,就讓我有機會彌補我的過錯吧。」
當我再睜開眼時,周遠峰竟然真的出現在我旁邊。
見我醒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怎麼回事,大學霸也會上課偷偷睡覺啊!」見我沒反應,他又邀功一樣地炫耀,「剛剛數學老師看了你好幾眼,我跟他說你不舒服,怎麼樣,機靈吧!為了報答我,你這不得借我抄一個月作業?」
「誰要給你抄!」我把頭重新埋在胳膊下麵,閉上眼,又再睜開,發現他還在,忍不住笑起來。
人們總說,虛驚一場、失而複得和久別重逢是人生的三大幸事,而我在此刻,因為他的出現,全部感受了一遍。
重返高三,那些我刻意遺忘的,與周遠峰有關的記憶,又重新鮮活了起來。
我倆在高二被老師“一對一”學習計劃捆綁起來,但我在學習上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幫助,反而是他讓我寡淡如水的高中生活平添了一些亮色。
那時候淘寶剛剛火起來,他精挑細選的櫻桃發夾會漂洋過海,在我驚喜的目光中,被放到我的手上。
我們會在午休的時候偷偷跑去小賣部吃雪糕,回來的路上他猛地跳到下水道井蓋上,地下埋藏的水管斷開,水從縫隙中噴湧而出,竟然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還有每周三下午短暫的音樂課,整個教室的窗簾被拉上,在黑暗裏,我就靜靜趴在桌上,聽他輕輕地哼著每一首流行歌。
所以,在我的日記本上,出現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翻開它,看到第一頁記載的我們之間最最重要的事,「2018年3月4日,周遠峰帶我翻牆去看媽媽。」
忘了說,我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愛酗酒的丈夫、斤斤計較的婆婆、一眼望不到頭的貧困生活,讓我的媽媽在我五歲的時候離家出走。
從那以後,她就被釘上了整個家庭的恥辱柱,在爸爸和奶奶的嘴裏,仿佛我們的一切不幸、貧窮和不如意都是她帶來的。
可我怎麼會忘記呢?在爸爸發酒瘋時拚命擋在我麵前的媽媽,在兒童節給我紮上小辮穿上漂亮裙子的媽媽,在離開前抱著我不斷流淚的媽媽。原來已經十多年沒見了。
這十多年她過得並不幸福,嫁給了新的丈夫,但是愛賭博,沒錢的時候總愛打她,好像女人的命運就是不斷的循環,從一個陷阱逃離再掉入另一個陷阱。之所以重新聯係上我,是因為她患了癌症,快不行了,想見我最後一麵。
這當然不被我的爸爸允許,他惡狠狠地抓住我,「這幾天上下學我會每天接送你,你別想去見你那狠心的媽。」
似乎是不太放心,他又開始了這麼多年重複了無數次的陳詞濫調,「如果你媽沒有跑,我們家就不會過成這樣,她這麼多年沒管過你,現在要死了想起你了?你可不要犯賤,用你的熱臉去貼冷屁股。」
那幾天我都過得非常恍惚,以至於周遠峰都發現了我的異樣。
於是在某次午睡時,他在走廊截住了偷偷出來發呆的我。
「喂,你最近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