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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0 前一天

周一,多雲

1

奇怪的味道,從睜開眼睛呼吸到第一口空氣開始。

麟可翻身起床,用鼻子到處尋摸這種草席子和韭菜一起漚爛的氣味,不知不覺也把自己收拾妥當。

父母的房門虛掩著,老爸的鼾聲響亮。家裏的新成員——剛滿 8 個月的貓咪“小九九”從貓砂盆中跳出來,舔舔屁股,斜著眼睛打量一下主人,大搖大擺地從他的腳下繞開。

一定有什麼不對勁,麟可說不清,但他信任自己的直覺!

經過父母家樓下煙氣繚繞的無名粉店,瞧著油亮的木質小桌旁或坐或站的街坊正聚精會神集體嗦粉的模樣,麟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某國某地,簡稱 S 市,是 F 省的首府。在這裏,米粉可不能說

“吃”,那是外行話,要被笑話的!一個“嗦”,伸長脖子,下巴擱在碗邊,嘴巴半張半合,挑一筷子,吸一口,連湯帶水的畫麵感就呼之欲出。

麟可絕對不是沒錢買米粉,平日裏的他也不至於對一碗路邊攤早餐這麼饑渴。但今天情況特殊,他確實饞“這口兒”好幾天啦——

9 天的海外旅行,“老幹媽”在機場被沒收。今天淩晨 2點航班才抵達 S 市,到家裏往床上一趴,再睜眼已經 8 點半,嗦粉實在來不及。

周一早上的例會是死也不能遲到的,如果遲到,比死還難受! 麟可啃著一坨從轉機機場買的又在行李箱裏壓扁的麵包,假想著那個情景——

一溜兒人坐得整整齊齊,你姍姍來遲,隻能夾著包,佝僂著背, 臉上訕笑,硬著頭皮往裏衝。

掌握殺伐決斷大權的頻道總監,端坐在高檔大氣的會議室正中, 拉著一張黑桃 Q 似的臉,不知正琢磨什麼國際大事,眼皮也不抬。她貌似沒看到你,也不會當場給你難堪,可誰能擔保,沒在心裏狠狠記你一筆!

秋後算賬的陰險,既讓人毫無防備,又讓人毛骨悚然。

其餘三十多號人物,拿各種眼神瞟你,估計 80% 屬於幸災樂禍。

你自己找個座位縮進去,默默地在群裏連發 5 個 200 元紅包。眾人一搶而空,卻沒一個謝你的,心裏還默默笑你,“傻叉”。

你說,你還能遲到嗎?!

想到這兒,麟可扔下“麵包餅兒”,恨不得把腳踩進油箱裏。上月新買的“魚叉子”在二環路上左突右插,一路狂飆,終於紮進負一樓地下停車場的車位,從副駕駛座位上扯起雙肩包,掄到自己的背上, 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一樓大廳,火速刷臉完畢,跑進 F省廣播電台的辦公區。

“麟可老師,您回來啦?”

電梯裏,梳空氣劉海兒塗猩紅色口紅的實習生小影兒主動打招呼。麟可勉強一笑算是回答,隻盼著電梯能再快點兒。五樓一到,閃身進入會議室,已經黑壓壓坐滿人。總監剛好把大小適宜的臀部安放在真皮旋轉椅的正中,端起 Tiffany 紙杯造型骨瓷杯,抿一口滾燙的紅茶。

牆麵上的水曲柳實木掛鐘“叮咚”一聲報時—— 9 點整,非常完美!

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在固定的座位坐下,打開雙肩包掏出筆記本。突然,奇怪的味道又飄進鼻子,麟可偷偷在自己身上到處聞聞, 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經過幾層淨化的空氣,從天花板撒下來。新風機嗡嗡低鳴,卻換不走整間會議室的香味——

這些半隻腳踏進娛樂圈的媒體人,怕是世上最喜歡香水的人種。在這個行當裏,奇裝異服可以不穿,莫西幹頭可以不梳,臉上稀薄的乳液或者厚重的粉底可以不塗,香水卻必須噴足,這樣才能自信滿滿地出門。

按照順序,新聞部主任、首席編輯和骨幹新聞主播輪流發言,無非是上周新聞采編亮點、本周選題和總台下發的通知要求。

新聞是獨立板塊,麟可屬於節目部,聽聽就行,不用往本子上記。趁這機會摸出手機,把朋友圈裏的信息滑一遍。不過,他可不會在周一上午傻乎乎地發朋友圈或點讚,那是“四分之一千”才幹的事兒。

說到“四分之一千”,亞克力,戴著無框防藍光眼鏡的男主播正坐在麟可斜對麵,假模假樣地記著筆記,也可能正自己和自己下著五子棋。不過,從總監的角度看過去,那專注的側顏,肯定俊俏又美好。

這小子,真陰!

新聞部的人嘮嘮叨叨,一晃已過萬重山。抬頭看掛鐘,上午 10 點半,麟可擦擦眼淚和眼屎,默默咽下一個哈欠。

總監點評幾句,終於輪到節目部,一眾男女主播趕緊把手機暫時放下,背也迅速挺直。

先發言的是頻道常務副總監兼節目部主任,播音名為“岷江”的45 歲男人。

這播音名就蠻有 20 世紀的年代感,作為資深的新聞主播,他最

大的“功勳”就是曾經擔任頻道“台聲”,在 23 年前發出頻道的第一聲呼號。並且在那場震驚世人的洪水災害應急報道中,不顧個人安危勇救被困群眾,受到國家領袖的親切接見。

這樣的功勞簿,足夠一位新聞男主播躺著享用一輩子。

即便如此,岷江管節目部門還是有違和感,他太正氣凜然,新聞味兒太濃。好在此人不討嫌,沒有攻擊性,對下屬也客氣,能采納意見,是全台有名的老好人。他跟女總監搭檔多年,一個采編,一個播出,一位強勢,一位溫吞,貌似最聽的還是她的話。

作為頻道領導,岷江後麵還要講一輪,所以三言兩語就輪到“首席主播”麟可。麟可上周休年假,介紹一下本周節目選題,就輪到“骨幹主播”亞克力。

“我想,先提一個建議,小的。”

亞克力放下畫滿五子棋的本子,露出早就準備好的笑容,好像此刻麵對的是直播間的話筒和傾聽直播的萬千聽眾。教科書式的播音腔,雄渾又優美的聲音,隨即灌滿這間會議室的每個細胞。

麟可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各路神仙保佑,雖然自己也是用這種腔調主持節目,但在直播間以外的任何地方聽到有人用如此字正腔圓,帶著前後鼻音,頭腔共鳴, 不乏拿腔作調的方式說話,還是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你說。”

46 歲的女總監抬起頭,眼睛卻先瞅瞅這孩子的頂頭上司,外號“婦女之友”和“護墊俠”的岷江。岷江波瀾不驚,位居電台老牌帥哥榜首的那張臉,棱角柔和,好看到任何人都不由自主地把視線定格在他臉上。

亞克力麵對總監和主任,滿懷柔情蜜意。麟可真怕他現在來一段配樂詩朗誦,好在此人尚有一絲良知,最終決定放過大家咽在肚子裏的早餐。

“我的這個建議是關於創意的。”亞克力看來要準備演講,“創意,蘊含著巨大能量,是鼓勵我們冒險、探索新征程的原動力……”

天呀,這又不是主持大型晚會,頻道周例會上講起這麼“巨大的” 道理。麟可下意識地捂住嘴巴,好像這樣不合時宜、令人難為情的話是他說出來的一樣。

正拿起杯子喝水的活動部主任冷不丁聽到這席表述,猛地咳嗽一聲,把水噴到新聞部的當家女花旦身上。

女花旦回頭嗬斥,男主任趕快賠笑作揖安撫,這小小的騷動打斷了想長篇大論的骨幹主播。見大家的反應都怪怪的,亞克力也發覺不妥,立刻恢複正常人的語氣,繼續發言:

眾所周知,S 市是創意之都。

咱們 S 市同學在兩門學科上天賦異稟,膽敢冒班長首都 B 市之大不韙,擔任“娛樂”和“美食”課代表,這天賦就體現在娛樂和美食領域源源不斷的創意。

作為“娛樂之都”和“美食之都”,甚至是“世界媒體藝術之都”,前來 S市“朝聖”的人源源不斷。這些人必遊的景點中,又以咱們“羊欄山”最為著名。

羊欄山原先確實是養羊的地界,本來鳥不拉屎,但誰叫這裏盛產一種以熱帶水果命名的電視節目,金黃色的,別往那方麵想,甜品裏用得最多。當然,咱們羊欄山的廣播電台也在全國同行中遙遙領先……

愛心伴考、助學一幫一,都是“羊欄山”電台率先發起!

上周我代班主持晚高峰的《辣椒家族開心派》,這檔收聽率、廣告收入均位居全省第一的節目,單頻收聽指標也是全國第一名,是F省當之無愧的黃金節目。不過恕我直言,還是有點問題……

說到這裏,亞克力故意停頓,好像怕得罪誰的為難模樣。麟可聽到自己的節目被點名,立刻進入高度戰備狀態。

“你直說吧,都是同事,沒關係。”女總監的聲音聽不出一點感情。“好吧!”亞克力看上去糾結至極——

《辣椒家族開心派》占據晚高峰黃金時段,開播多年,一男兩女搭檔,配合相當默契,廣告客戶也買賬,優點我不贅述。但缺點就是, 老化和僵化!

我的建議是,在傳統媒體不斷受到新媒體衝擊的今天,要重新定義廣播、聽眾和主持人之間的關係。得年輕者得天下,應該更多考慮年輕受眾的需求。這裏應該是前線,是年輕人的戰場。

再說,現在外來遊客越來越多,我們有義務也有責任,把本土節目打造成一張閃亮的城市名片,絕對不能再浪費時間自說自話,自嗨, 尬聊。

要把我們的電波頻率打造成有奇遇,有浪漫,有夢想,有精彩, 也有愛與主旋律的舞台。

我們應該開通視頻直播,增加聽眾和主持人的實時互動,鼓勵聽眾主動分享,多推薦本地好吃好玩的餐廳,打造定製化收聽體驗……

老化!僵化?

麟可的臉漲得通紅,這可是到這個頻道 9 年以來,聽到過對自己主持的節目最直接、最惡毒的攻擊!

作為與時尚最為貼近的媒體人,老化就意味著,你該被淘汰,你該滾蛋,把位置讓出來給後來者!

僵化,就代表你整個人的創新和創意死絕了,你的腦袋跟塊磚頭沒區別,你的肉體跟塊臘肉沒區別,你不收拾走人,天理難容! 還有,自嗨!尬聊?

想想這畫麵吧,自己領著兩個女的,三個人“傻叉”一樣說著冷笑話,自己樂得前仰後合,聽眾聽得脊梁骨直冒冷汗。

我勒個去,這小子也太能損人了吧!

後麵的話麟可已經完全聽不進去,臉還能盡量控製,但雙手顫抖著,就要憤然站起來,從正麵給亞克力倆大嘴巴!

正在衝動的邊緣,一隻白皙的手按住麟可的膝蓋。他一看,是坐在身旁的搭檔,兩位女主播之一的“紅辣椒”。

紅辣椒抿著塗著火龍果色啞光口紅的小嘴,暗暗搖頭。麟可隻能偃旗息鼓。

亞克力終於講完。不得不說,他的聲音與整間會議室形成良好的共鳴,喉嚨收音兩秒,聽者的耳膜還有餘音繞梁的感受。

總監未露笑容,但微微點頭,表示認可。岷江也朝亞克力示意, 很明顯,老板們對這小子的表現十分滿意。

冗長的會議,後半程已經與麟可無關。男主播低著頭,通過聊天軟件與總編室的“好基友”——正在三樓開會的西玄拚命地抱怨和吐槽。

西玄是麟可樂隊的成員,負責鍵盤。麟可擔任主唱多年,樂隊成員一茬又一茬,隻有發小“鍵盤”不離不棄。

2

不對勁,但又說不清,麟可十分困惑——自己隻休息一周年假, 上上個周五還好好的,怎麼周一的上午開始就怪怪的!

實習生小影兒是不應該和自己打招呼的,這不合情理。正常的操作應該是給自己一個白眼,或者視同空氣。

亞克力是不應該公然向自己進攻的,雖然此人狼子野心,但一直有所顧忌。

老板們更不應該支持亞克力批評晚高峰節目,雖然沒有說話,但表情已經不言而喻。他們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上班,正坐在這間會議室裏嗎?!

還有那股怪味兒,當然,現在也顧不上了。麟可百思不得其解,隻把眉頭擰得緊緊的。

“我來講講。”

女總監終於清清嗓子,輿論監督記者出身的她沒有一丁點的播音腔,甚至還帶著濃厚的本地方言,F 和 H,L 和 N 分不清,但沒人敢因此質疑她作為廣播電台某頻道總監的權威。

說來也怪,麟可倒覺得她的話最令人舒服,吃多了西裝革履累死人的“教科書式的”鮑參翅肚,終於端上一碗接地氣的米粉,光著膀子嗦起來十分暢快。再說這個形容詞,“教科書式的”,個別人極其願意用此來標榜自己的某項技能,但對麟可來說,每聽一次就隻能增加一次教科書式的反胃而已。

女總監講話,也就意味著周一上午的例會接近尾聲。一眾記者、編輯和主播都坐定,手機暫時揣起來,把筆記本打開,拿著筆假裝記錄。

“近期,我在看美國作家馮內古特的作品,他說過一段話:你不是為了出名或致富去做藝術,你是為了讓你的靈魂生長。包括一邊淋雨一邊唱歌,一個人隨電台音樂起舞,為室友畫一幅肖像,或者寫一首詩,或是隨便什麼。請從事一種藝術,擁有蛻變的體驗。”

會議室正中央的女士十指交疊,望著眼前的一眾年輕麵孔,“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幸運的,因為我們的靈魂每天都在成長,但我們也是不幸的,因為我們是為了出名或致富而從事媒體藝術工作。”

這段開場白保持了女總監一貫的發言水準,但下屬們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岷江卻微微一笑,好似心有靈犀。

一身純黑色三醋酸修身長裙,搭配“馬拉車”品牌絲巾的女士, 可不管下屬能不能聽懂和理解。這裏不是學校,不能跟上隊伍的人用來淘汰換血剛剛好。

她也不打算展開這個話題,而是用小手指尖兒把長短剛好齊肩的頭發撥弄到耳後,環顧諸位——

講本周的具體工作安排之前,我先說三件事兒:

第一,宣布一下,麟可作為總台上報的省級“先進個人”表彰已經下來,獎金和證書在台辦,晚點請綜合管理部拿回來。同時,作為全國“禁毒宣傳模範”稱號也批下來了,表彰儀式另行通知。

第二,世界杯馬上就要開始,往年這類大型國際賽事,包括奧運會都是麟可去報道。麟可剛休完年假,正好是去歐洲,這次就換換人吧,台裏呢,決定讓亞克力去。

第三,總台的監聽監評,重點表揚《辣椒家族開心派》,這可是難得一見。你們上周的幾個策劃選題和小活動互動都不錯,特別是下班路上的“愛心順風車”和“愛的代駕”,圍繞公益主題、聽眾需求,又結合新媒體和短視頻的傳播方式,很好!

……

會議結束,氣氛頓時鬆垮下來,眾人拾起本子,夾在腋下,屁股從幾千塊一把的椅子上拔起來,拎著各種名牌包和水杯,身上的香水味彼此混雜。

麟可死瞪著左右逢源的亞克力,隻見他和這個聊聊,和那位笑笑, 一副主動拉攏人心的諂媚做派,越看越來氣!

趁他走到門口,麟可故意同時擠過來,兩人卡在門口。亞力克向後退一步,讓對方先從會議室出來。

有人趕上來,是另一位搭檔“青辣椒”,麟可“嗯”一聲,算是打招呼。

“你幹嗎,和他鬥什麼氣?這麼多人看著,最後丟人現眼的還不是你自己!”

“我丟什麼人,你和他搭檔才一周啊,就看我不上眼。總台也表揚你們節目做得好,我給你們讓地方!”

麟可把手裏的本子和杯子丟進青辣椒的懷裏,大步流星往前走。“你這個人,腦子不開竅。”老搭檔緊隨其後,直言直語,“你比他的咖位可大多啦,你和他鬥分明就是抬舉他,把他放在對手的位置, 正是他夢寐以求的!”

“就是。”紅辣椒也走上來,三人並排,就像平時主持節目一樣, 把麟可夾在中間,“亞克力才來幾個月,雖然是台裏從競爭媒體挖來的,當然,人家在老東家也是一哥,但你畢竟在這裏深耕多年,樹大根深。你現在名利雙收,各種廣告代言拿到手軟,犯不上和他計較。”

“他明顯處處針對我,針對《辣椒家族開心派》,會上就敢直接開火,背地裏不知道還做什麼下三濫手腳!世界杯和奧運會每次都是我報道,現在換成他。”

“你自己也說,好事都是你去,這麼大的台,十個頻道,上百位主持人,難道就沒有嫉妒你的?我和紅辣椒是你哥們兒無所謂,其他人牙癢癢的多了,這次亞克力去,估計恨你的還能少點。”青辣椒和節目中一樣,語速很快。

“這些身外物我真的不稀罕!”麟可有些委屈,“我隻是覺得咱們從來不主動攻擊別人,對誰都客客氣氣,但也不能被人欺負啊。再說我一個大男人,我不保護你們,誰還保護你們!”

三人回到座位,紅辣椒見麟可還是不服氣,便端來一杯咖啡,放在他的電腦前麵。

“這是職場,有些時候,要彎腰示弱。”

號稱“電台第一美女”的紅辣椒化著精致的妝容,偏白的膚色被珊瑚橙色的一字肩長裙映襯得特別耀眼,手肘半撐在搭檔的桌上, “我聽說哦,上周整個電台都傳遍了,基本可以確認,亞克力有個很硬的後台。”

“是哪個孫子?”麟可喝一口咖啡,他今天精神不濟,確實需要咖啡提神。

“可不姓孫。”紅辣椒笑出來,去年做的明星專屬全口烤瓷牙熠熠生輝,“是總台副台長,崔台,亞克力是他的親侄子。”

“崔台?!”麟可差點把咖啡吐到搭檔的裙子上,“真的假的?”

紅辣椒玩著自己的手機鏈兒,“這不是明擺著嘛,亞克力的原名姓崔,崔迪,‘亞克力’和你的‘麟可’一樣都是播音名,崔台,崔亞克力,你說是不是親叔侄?”

麟可一下子蔫掉了。

崔台,那可是整個廣電係統真正的實權人物,一把手就要退休, 聽說他接班的可能性極高。崔台還是廣播電台的分管領導,電台台長都要聽他號令,更別說頻道女總監和岷江等人。

麟可確實惹不起崔台,不僅惹不起,還希望給他留下好印象,有機會到上星衛視做主持人——請等下,先別噴,這絕對不叫野心,這叫理想。

廣播電台雖然也風光無限,自己擁有明星光環,但和電視還是不能比。放眼整個廣電體係,廣播曆史悠久,而影響力漸弱;電視雖是小弟,但早就後來者居上。雖然叫“廣播電視台”,廣播排在前麵,但在電視人眼裏,廣播連個尾巴尖兒都算不上!

舉個例子,如果 F 省廣播電視台今年的創收是 104 億,廣播就是這個 4 億,在 25 倍體量的電視眼裏,算坨毛線!

更何況,羊欄山的水果台號稱宇宙最強、造星工廠,就憑麟可這出眾的外形,到電視節目主持一檔脫口秀,那個無限光明的未來呀, 請大家自行腦補。

晴天霹靂。

麟可大腦轟鳴,眼前的世界瞬間黯淡,就像在房間裏戴上一副摘不下來的墨鏡。亞克力竟然是崔台的侄子,還是親的!

這個世界找誰說理去!麟可不會抱怨自己的父母和家族親友,但此刻內心的滋味,絕對不是吃了一顆檸檬那麼簡單。

“那他幹嗎不直接去電視,而是跑到電台來?”麟可收拾起內心激蕩,不能在女同事麵前表現得太過分,晚點到洗手間蹲坑再慢慢琢磨,“一步到位,得了!”

“你說得輕巧。”

紅辣椒坐回自己的椅子,雙腳劃船,把椅子滑到麟可旁邊,“總台連續出大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崔台在風口浪尖,也不能做得那麼明顯。再說電視那邊的主持人,哪個沒有深厚的靠山背景,越是自己的親侄子,崔台越要避嫌!電視隔三岔五就從廣播這邊引進優秀的主持人,如果亞克力在電台站穩腳跟,甚至當上一哥,再到電視就順理成章。”

是這個道理啊,麟可明白,搭檔的分析入情入理。

其實麟可一直很納悶,他現在穩居電台“C 位”,理論上通往電視的路徑已經清晰可見。但奇怪的是,好幾次試鏡通過,雙方相談甚歡就差簽合同,電視那邊卻臨時變卦,也不給一個理由。

這幾次大型活動崔台對麟可稱讚有加,本以為他能助力,現在人家侄子駕臨,自己的飯碗都可能被端掉,還敢有什麼奢望呢?

“所以,你現在就明白,為什麼老板們嘴上不說,其實暗地裏都幫著亞克力,他們私下的關係親密著呢!”

“那我該怎麼辦?”麟可徹底癱軟在椅子裏。

紅辣椒把腳靠在搭檔的腳踝處,笑眯眯的,“別傻兮兮地和他來真刀真槍,避其鋒芒,該幹嗎幹嗎。”

兩人說話間,剛簽完報告的青辣椒回到位置上,見紅辣椒和麟可這麼熱乎,伸手就把紅辣椒的腿撥弄到地上。

紅辣椒也不惱,大長腿一彈,順勢熨帖地收回裙底,再一伸,又放在青辣椒腳背上。畢竟三人已經合作 7 年,朝夕相處,打打鬧鬧不少,但真動肝火的情景,都是上世紀的事兒啦。

“差點忘記,給你們帶了禮物。”

麟可從名牌雙肩包裏掏出兩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一模一樣,鄭重地遞給兩位美女。青辣椒和紅辣椒瞧一眼品牌,笑笑,各自丟在自己的電腦旁。

“你丫,就沒一點誠意,也不用心挑挑禮物!”青辣椒噘嘴,“香水嘛,我們可以開專賣店啦!”

男主播趕緊示弱賣萌:“大姐們,請摸摸良心,你們平時還缺啥少啥。貴的我送不起,自然有粉絲兒搶著給你們送。便宜的,入不得你們的法眼。聊表心意,就別擠對我啦!”

見麟可忙不迭作揖,兩位“大姐”才饒他不死。

“中午,一起午飯,就咱們仨兒,給你接風?”紅辣椒提議。

“算啦。”麟可作出頭疼狀,“我中午補一覺兒,時差還沒倒過來。” “哦,對啦!”

青辣椒拍拍腦袋,“光顧著瞎扯淡,老板喊你速去她辦公室。” “什麼事兒?”

麟可趕緊把包扔在一邊,收起臉上的表情包。搭檔青辣椒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搖搖頭,“我真不知道,老板沒告訴我,隻讓你趕快去找她。”

“那你還不快去受死!”

紅辣椒把筆記本重新丟進男搭檔的懷裏,手心裏給他塞一隻簽字筆。麟可得令,不敢耽擱,一路小跑,來到位於同一層樓電梯另一側的總監辦公室門口。

3

“回來啦,玩得不錯呀,你曬黑啦。”

女總監見麟可杵在門外,從淺棕色的女式精致皮椅上起身,來到黑色的沙發區坐下,臉上是難得的笑容。這女人動起來和笑起來特別耐看,既是因為天生的容貌秀麗,也是因為平時笑得太少。

雖然人到中年,但這位女領導保養得當,目測隻有三十出頭。台裏不少人傳說這都要感謝岷江這位“婦女之友”的常年滋養,但“護墊俠”滋養的具體過程,誰也沒看到,卻都胡謅得起勁。

不過,岷江倒確實是女總監最強勁的對手。兩人年紀相仿,但岷江的口碑和資曆公認在女方之上,畢竟國家領袖親自接待的“功勳” 明晃晃地擺著。當年據說要提拔為總監的人也是岷江,此人鬼使神差,找到上級領導,主動推薦女同事。這其中的緣故眾人不得而知, 但各種外號就這樣得來。

之前此女一直留著叫“主播頭”的短發,頭頂的造型特別有趣, 吹得又高又蓬鬆,氣場十足。從今年開始畫風一轉,短發留長,稍微過肩膀,氣質便知性宛轉起來。

麟可趕忙賠笑:“謝謝老板關心,主要是陪爸媽走走。老人年紀越來越大,怕以後走不動。”

“孝順孩子。”

“老板,您過獎!”

身高 186 厘米的麟可笑起來像 8 歲的小男孩兒,在總監身旁的沙發坐下。但他隻把半個屁股放在沙發上,另半邊兒還是欠著,這樣顯得懂事一點。

“是這樣,有件事剛才在會上沒說,還是單獨通知你好一點。”

麟可知道正事來啦,趕忙擺出課堂上認真聽講的表情。 “今年營銷口態勢不好,廣告客戶都不太活躍,要麼就說銀行貸款沒下來,要麼就去找新媒體,再這樣下去,汽車時代帶來的電台好日子快結束啦!”

這些麟可都知道。

女總監起身把自己的杯子拿到沙發前麵的茶幾上,雙手捧著放在胸前:“台裏考慮,非黃金時段的節目也要拉動一下,打算把你們幾位知名主持人分一分,老帶新,或者加加碼……”

“沒問題,老板!”

麟可把心放回肚裏,滿口答應,這事兒不是第一天叨叨,大會小會開了無數個,他早已有心理準備——按照他的想法,把晚高峰《辣椒家族開心派》前麵的線性音樂節目也接下來,每天直播 3 個小時, 對台裏也算仁至義盡。

“你能這樣表態,我就放心啦!”

女總監柔聲細語,親切至極,“那我就正式通知你,午夜的節目叫做《零點敲敲門》,每天晚上 23:00 到淩晨 1:00,就確定由你主持啦!”

“什麼?!”

麟可不信任自己的耳朵,仿佛它是亞克力派來的間諜。跨零點的午夜節目,每天紮紮實實的兩小時,就這樣安排給自己啦?!

《辣椒家族開心派》是周一到周五傍晚 17 :00-19 :00 播出,這樣的脫口秀節目,每天都要搜羅不同的資訊和段子,抖各種包袱, 不精心編排,聽眾肯定不買賬!

可惜,青辣椒和紅辣椒兩位美女是甩手掌櫃,撒嬌賣萌數第一, 花枕頭一對,中看不中用,編稿子的工作長期賴給麟可,一般從上午就要準備。

如果再接午夜節目,整個下午鐵定要“賣”給台裏,上午又經常開會,周末要代班主持,台裏的大型活動不斷,還要另外花精力應對。

如此大的工作量,先不說長期熬夜身體能不能吃得消,自己也根本沒精力顧及“外麵的世界”——畢竟台裏收入有限,對主持人而言, 做點廣告拿點提成,商業活動主持一下,宣傳片配音錄音,教育培訓才是油乎乎的肥肉。

並不是說麟可貪財、愛財,其實恰好相反,和其他主持人相比, 他骨子裏懶得搞這些事情,但這些“肥活兒”也不是他能決定的,不是領導介紹就是朋友相托。

“有問題嗎?”

女總監臉色略微變化,直視麟可。

男主播權衡一秒,隻能搖頭:“其實,我是想建議讓亞克力試試。” “誰,亞克力?”女總監的表情多可玩味。

麟可擺出無比真誠的神態,主動站起來給總監的杯子加水:“他本來就是熟手,來咱們頻道幾個月一直沒有固定節目,上周又幫我代班,效果特別好。趁著這次節目改版,不如就把《零點敲敲門》先給他……”

聽這話,女總監的臉上重新露出笑容:“這個你不用擔心,他另有安排。”

“主持什麼節目,周末的嗎?”麟可試探。

“早高峰的節目,讓他主持了。” “什麼?!”

麵對總監的輕描淡寫,麟可錯愕不已。要知道,作為電台主播, 早晚高峰的節目那可是絕對的“硬通貨”,也是大家明爭暗鬥的重點。

換句話,隻有“一哥一姐”“二哥二姐”才能占據黃金時段。

看來亞克力果然是崔台的侄子,瞧瞧人家的後台!麟可甚至開始懷疑,這次節目改版,醞釀已久,也許就是為此人鋪路……

“那,我從什麼時候開始?”

無法掩飾的垂頭喪氣,麟可知道,自己在外人眼中已經算是明星, 但在廣播電視台這個造星工廠內部,又確實有諸多無助與無奈。

“就明天吧。早就嚷嚷改版,不能光說不練。上周你不在家,考慮有時差問題我們也沒打擾你。頻道班子已經定了,也上報台裏,就沒和你商量。”

麟可知道,說到這份兒上,已經沒有任何選擇和回旋的餘地。作為專業主持人,明天上一檔新節目,倒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都是在話筒前麵說話唄。麟可不磕巴,也不暈話筒,實在不濟就嘮家常、放音樂,兩個小時總能給它 KILL 掉。

“《零點敲敲門》主講什麼?”

“就按照之前節目改版頭腦風暴會議時,我們商量的推理小說吧。” 麟可又感覺肝火上升:“老板,不是,當時不是定好講鬼故事嗎?!

驚悚的那種,收聽率肯定非常高!未來還能和影視合作……”

女總監往沙發上一靠,把頭搖得像風扇:“總編室上周沒通過,主流媒體還是要審慎對待,鬼故事不合適,有封建迷信的嫌疑。推理小說講警察破案,也算弘揚正能量嘛。”

抬出總編室,麟可知道已經沒有繼續討論的意義——

總編室可是頻道節目口的廉政公署,千不怕萬不怕,就怕總編室的那些老專家盯上自己的節目!

作為著名主持人,樹大招風被人額外盯得緊不說,脫口秀節目又要主持人稍微“放開”一點。但放多大,放多開呢?解開脖子下麵第幾顆紐扣?這個度實在難以把控。

有時候為了節目效果,確實賣力“嗨”過頭,難免有一兩句話不得體,事後就要被“廉政公署”點名批評甚至寫檢查!好在有老同學西玄做內應,幫忙擋掉不少“煞氣”。

“稿子,是我自己弄,還是?”麟可萬念俱灰。

“你放心,給你減減壓,稿子不用你管,子魚給你。”

說到子魚,麟可總算有一絲舒心。這位大姐原來也是頻道的,大家共事過,現在台屬產業公司當副總經理。她是有名的推理小說作家,出版很多作品,有這樣的專業人士組稿,自己確實不用操心。

該問的,也差不多了。

麟可不想在老板這裏久留再生出枝節,這才想起出國還帶了份禮物。他把精心包裝的名牌太陽鏡畢恭畢敬放在女總監的桌上,這才準備退出來。

女總監看也不看,打開抽屜,把太陽鏡扒拉到抽屜裏,重新坐到辦公桌前:

“別忙,我還有幾句話,想提醒你。” 男主播趕忙回身,直挺挺地站好。

“老子曰: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複為奇,善複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麟可知道這是《道德經》,但也隻聽過頭一句,後麵的就如同聽外語,不過他還是頻頻點頭。女總監一眼就看穿男主播不懂裝懂,歎一口氣又說:

“你要記得,你的一切,都是這個平台賦予的,離開這個平台,你,什麼都不是。”

這話,真是難聽!

男主播心裏不服,什麼都不是,我起碼還是個人吧?!

但想起總監雖然平時不苟言笑,但對自己的栽培確實可圈可點。當年如果不是她力排眾議,讓這個“犯了錯誤”的菜鳥主播扛起晚高峰大旗,就算小麟同學再冰雪聰明,勤學苦練,也沒有今時今日之風光。

更別說自己剛買下的別墅和“魚叉子”,“軍功章”上有你有我,今天的幸福生活確實是拜老板所賜!

正想再說點什麼感謝的話,隻見岷江拿著幾張紙走進來。麟可趕緊對著頂頭上司打個招呼,抿緊嘴巴,迅速溜出總監辦公室。

這或許是麟可參加工作以來最難熬的周一上午。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在迪拜機場轉機,又幹等 6 個小時。時差還沒倒過來,今早空著肚子沒來得及嗦粉,啃幾口壓扁的麵包,被亞克力氣一場,青紅辣椒懟一頓,又喝一杯咖啡,總監嚇一跳,麟可感覺自己就快要站不穩。

骨頭被掏空,可能就是這種感覺,肩膀也開始劇烈疼痛。網上說這是心絞痛猝死的前兆,有一次自己還在節目中調侃現在的年輕人沒有健康意識,各種老年疾病提前上身,沒想到這兩年,自己也未老先衰。

麟可深愛電波,從小就羨慕那些能在“小匣子”裏講話的人,不然本科畢業時也不會舍棄保研機會,毅然決然地來到廣播電台。

愛一份工作,就更要全情投入!這麼多年,男主播就是靠著這個樸素的信念支撐,精神從未厭倦,但身體還是會疲勞。

“也許,這隻是短期的困難,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

麟可在洗手間的蹲坑安慰自己,猛然想起,還沒有去看小瑾。

對,最重要的事情怎麼能耽擱!

男主播扯著紙,快速拾掇身後。又在洗手池洗洗臉,檢查口氣, 對著鏡子把衣服整理明白,回到車上拿東西,這才迅速跑到二樓辦公區。

二樓,是各家廣告代理公司駐台的辦事處。和麟可這些台聘員工不同,這裏工作的,並不是電台員工。

小瑾,是電台最大的私人廣告代理公司——聲優傳媒的客服。

此女人如其名,小小一隻,身高不足 155 厘米,站在人堆裏, 基本看不見。她不太愛說話,聲音帶著娃娃音,多說幾句就沒詞兒了。就是這樣的女孩兒,卻是麟可鐘愛的類型。看電影時把她夾在胳肢窩,就像抱著溫順的貓咪。

這隻“貓咪”可比自己家那隻可遠觀、不可褻玩,走高冷派路線的“小九九”強多啦!

麟可來到小瑾的工位,不見人影,用手摸摸她的茶杯,還是熱的, 再看辦公桌上的手機,正插著線,連在電腦上充電。也許她去洗手間或找領導簽報告,看來隻能耐心等著。可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回來。

4

“麟可老師,親臨指導呀!”

隨聲音而至一位高挑的時髦女孩兒,左手捂著腮幫子,不時從牙縫裏倒吸著氣,把右手拿著的一摞紙往桌上一丟,徑直坐在小瑾旁邊。

男主播算是抓住救命稻草,原來是和小瑾同一家公司的另一位客服,小蘿。

“小瑾在一樓,等下有客戶來談廣告投放。” “你怎麼啦?”麟可指指她的左手和左臉。

“智齒,看來要馬上拔掉。”

平時總要調侃麟可一番的姑娘今天牙疼,不想多說話,坐進椅子, 馬上打開電腦,對照著那摞紙,垂著新嫁接的假睫毛認真填著上單表格,看來有“急單”要上。

“嗯?”小蘿忽然抬頭,有點不解地望著麟可,“你噴的什麼香水,怎麼味道怪怪的?”

“還是那個牌子呀。”麟可納悶兒,又聞聞自己的手臂和腋窩。

“那沒事,你可以去找她啦。”小蘿繼續埋頭工作。

麟可快步下樓,來到一樓大廳,果然,在接待處看到小瑾正站在門口,和保安說著什麼。

見男主播來到身邊,小瑾醞釀片刻,終於哭出來。那小小的身子啊,我見猶憐。

“幹什麼?!”

麟可大吃一驚,站在女孩兒前麵,正對著兩位守門的保安:“你們是不是欺負她了?”

“沒有,沒有!”

鼻子上有顆痣的男保安趕快擺手:“不關我們的事兒!台裏的麵部識別係統升級,訪客需要提前預約,進門的時候刷身份證才行。如果沒帶身份證,就需要正式的工作證才能帶進來。她,忘記給訪客預約,對方也沒帶身份證,她又不是正式員工,自己拿的是臨時工作證, 所以……”

“所以,客人就回去了?”

麟可柔聲問小瑾,女孩兒點頭,哭得更厲害。“而且,還很生氣,對你說了難聽的話?”

麟可猜測,小瑾忍不住哭出聲兒來。

“然後,你老板打來電話,把你罵了一頓紮實的?” 麟可繼續推測,從哭聲中,聽得出他猜得全對。

“這真不賴我們!”

見這女孩兒哭成這樣,二十出頭的年輕保安也滿臉通紅,“我們是按照總台的規定辦事,‘通知’上周早就發啦。咱們這裏是重點保衛部門,之前都是警衛站崗,比我們物業公司更嚴格。平時我們偶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上頭有要求,我們也不敢隨便放人……”

“就讓客人進來,你們會死不,這個台會垮不?!”

男主播還是怒了,揮著拳頭:“來的是投放廣告的客戶,是金主爸爸,衣食父母!我們這幫子人吃喝拉撒,都是客戶供養的!再說, 不是真有事,誰吃撐了到這裏來!你們真是官僚至極!”

“你這樣說也不對!‘通知’早就發了,全台都執行得挺好,就到她這裏出問題。她自己沒腦子,我們難道還得為了她破壞規矩?!”

麟可說話難聽,保安也硬氣起來。

“我要去物業中心,投訴你們……”著名男主播扯著嗓子,有點破音。

“你要去快去,正好崔台剛走,他分管我們後勤和物業,也分管你們電台,你可以找他評評理,看我們誰對誰錯!”

麟可還要搶白,被小瑾攔下。兩人重新回到二樓,小瑾到洗手間把眼淚擦幹,麟可這才陪著她回到座位,小蘿恰好不在。

“怪我自己粗心,確實不怪別人。”

小瑾楚楚可憐,用紙巾吸著還在往外流的眼淚。麟可真想把她一把抱在懷裏,像安慰貓咪那樣撫摸她的頭發,可惜這裏有監控,開放辦公區人來人往。

麟可輕聲道:“你真善良,會這樣想,要是我就要打人了……”

“那可不行呀!”小瑾把手指放在麟可的唇邊,“你是公眾人物,別人都盯著你,又是在台裏,千萬不能這樣做,特別是為我。”

“就是為你,我才這樣做呢。”

小瑾看著深情款款的男主播,頗為勉強地擠出笑容。

“對啦,送一件禮物給你。”

麟可把一個巨大的袋子放在小瑾桌邊,奢侈品 LOGO 格外醒目, 看體積就知道是個包包。

“太貴重,我不能要!”小瑾趕快揮手,身子躲得遠遠的。

“我特意給你選的,這個牌子最適合你的氣質,快打開看看。”

不由小瑾再推辭,麟可拆開包裝袋,隻見最新款的黑色菱格紋小皮包就在眼前,柔軟的皮質,散發出與實木家具類似的氣味。“我真不能收……”

“那你就把它扔了吧!”

麟可有點生氣,不知小瑾今天哪裏吃錯藥了。雖然兩人沒有正式明確男女關係,但確實已經好上幾個月了,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手機震動,是青辣椒——會議通知。岷江召集部門全體人員馬上開會,關於新節目改版,要做好相應安排。

“今天中午,一起午飯哦!”

麟可握一下小瑾的手,幫她擦擦眼淚,快步跑上樓去。

中午 12 點,男主播扔下美女搭檔青紅辣椒,腳底生風地來到二樓,接小瑾下班。

小瑾補了妝,氣色好起來,麟可硬要她背上新包,女孩兒也沒再推辭。她把手機和口紅放進包裏,隨著麟可下到負一層,坐上他新買的“魚叉子”。

“想吃什麼?”男主播體貼地詢問副駕駛座位上的女友。“自助餐吧,不用費心點菜。”

“得嘞,W酒店新開的那家全城最好的海鮮自助,咱們走起!” 豐盛的海鮮、壽司和料理,以及琳琅滿目的本地菜肴,讓麟可胃口大開。那趟海外旅行千好萬好,就是肚腸受苦。

兩人舉起酒杯,輕輕碰一下,喝完放下,男主播牽起小瑾的手。

這小手精致可愛,柔軟細滑就像嬰兒,令人愛不釋手。

小瑾臉蛋兒緋紅,想把手抽回來,又被麟可緊緊牽著。

“我應該堅持,帶你一起出去旅行才對。” “我要上班,不能請假……”

“我會更努力的,等我們結婚,我養你。”

“結婚?”小瑾錯愕,望著麟可,“別嚇我,你現在,不是在求婚吧?”

“那還沒有。”麟可鬆開小瑾的手,“沒這麼快,我們還沒見過雙方父母。再說,我如果真向你求婚,絕不會這樣敷衍,我是認真地在和你交往。”

小瑾沒接茬,臉上出現複雜的表情。“怎麼啦?”

麟可終於發現女友的異樣。今天這一上午,不對勁的事兒真是一件接一件!

——隻是休假一周嘛,再加上一個周末,也就是 9 天。回來怎麼發覺每個人、每件事都不太正常,但又說不清道不明。

“我……沒事。”小瑾主動握住麟可的手,“你別多想。”

麟可深吸一口氣,感覺後背又開始隱隱作痛,他反手握住小瑾, 突然把她的手翻過來,放在眼前認真看著。

隻見,白皙的小手指肚上,有塊不太尋常的突起。這突起還有點紅腫,仔細看來,是一個線條特別繁複的符號,像高中化學裏的分子結構模型,也像星座圖,其中分布不規則的藍色小圓點,黑色的短線連接成網絡狀。

“這是什麼,你受傷了?”麟可驚呼,小瑾趕忙把手抽回來。“沒事……”

“不可能沒事,都腫啦!”

麟可還要搶著看傷口,小瑾已經背著包站起來。

“我下午 1 點要回公司開會,就不和你回台裏了。時間也差不多, 我先走了。”

由不得麟可反應,小瑾已經快步跑出餐廳。“幹嗎,我話還沒說完!”

麟可起身追趕小瑾,但女孩兒已經按下電梯按鈕,迅速把門關上。麟可給小瑾發微信,沒有任何回複。再打電話,她的手機雖然通著, 卻就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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