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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被傷豪傑求醫急 搭救英雄普濟良

運退黃金多失色,時來頑石也生輝。

未逢機會英傑困,能屈能伸是丈夫。

慢說教場中操演軍馬,卻言狄青被藥棍打了二十,痛楚難當,由你是英雄好漢,強健之軀,也難忍如此疼痛。一程出了教場,連心胸裏也隱痛起來。可憐狄青一路慢行遲步,思前想後:這孫兵部好生奇怪,吾與彼並無冤仇,為何將我如此欺淩?當時若無千歲王爺解救,必然一命嗚呼了。咳!但想我狄青不過年方長成二八,指望得些功勞,出力於皇家,以耀先人武烈。豈知時命不齊,運多坎坷,受此欺淩。但想孫秀,你非為國求賢之輩,枉食朝廷厚祿,職司兵權之任。倘我狄青日後風雲一助,不報此怨,誓不立於朝堂。但今疼得苦楚,如何行走?當下鮮血淋淋,不住滴流,猶如刀割一般。約摸走半裏之遙,實欲走回周成店中,不想疼得挨走不動。行至一座廟堂,不曉是何神聖,隻得挨踱進廟中,權且歇息,在丹墀上臥下,呼喘,叫痛連聲。

約有一個時辰,來了一位本廟司祝老人。定睛一看,動問曰:

“你是何人,睡臥於此?”青曰:“吾乃城守營林老爺名下兵役,因被孫兵部責打二十棍,兩腿疼痛,難以行走,故於此處歇息片刻。”

司祝曰:“這孫兵部可與你有什麼仇怨,抑或誤了公幹事情?”狄青言:“非與彼有仇,亦不是誤了公幹。隻一時犯了些小軍規,被他打了二十軍棍,痛苦難禁。”司祝曰:“久聞孫爺的軍棍比別官的倍加厲害,軍人被打的,後來醫治不痊,死過數人,老拙所目擊。你今著此棍棒,必須早日調治才好。”狄青曰:“不瞞尊者你,吾非本省人氏,初至京城,那裏得知有甚高明國手?”司祝曰:

“醫士甚多,隻不能調愈得此棒毒。隻有相國寺內有位隱修和尚,他有妙藥方,乃吾省開封一府,有名神效打撲被傷諸般中毒方藥。

但這和尚比眾不同,他為人心性最清高,常閉戶靜養,隻有官員裏來交參。又有一說,他人既與官宦相交,心性定然驕傲,但他不然,生來一片慈善之心,倘得醫治人痊效,富厚者定然酬謝金帛玩器;如遇貧困人,說得苦切求懇,即方便贈送方藥,也常常有的。”當下狄青聽了,說:“多承指教。”司祝言罷,進內去了。

狄青思量:既有此去處,不免挨進去求見和尚調治便了。但我今身上未有資財,隻得往去求懇他開個善心。調理好,張、李兄弟處,店中尚有些銀子,借他些酬謝也使得。想罷起來,踱出廟去,一步挨著一步,逢人便問相國寺之行址。

行不遠,果有古廟一座,閉著寺門。隻得忍著疼痛,將門叩上幾聲。裏麵開門,來了一位小和尚,言曰:“爾這人因何叩門?到此何事?”狄青道:“小師父,吾狄青有急難,來求搭救。身當兵役,卻被棍棒打傷,要求和尚大師父調治。”這小和尚聽了,進內稟知。去半刻而回,言:“大和尚呼喚你進內相見。”當下狄青忍著痛,隨著小和尚進至裏廂。一連三進,內一座幽靜書齋,一位和尚當中坐於交椅,年已有花甲,豐姿神聖,雙目澄清,顏容綽約,開言曰:“爾這人來求藥調疾的麼?”狄青見問,即倒身下跪。將情一一達知。老和尚聽他如此痛楚,便呼徒弟扶起。言曰:

“你既受此棍傷,十分痛楚,何須倒跪塵埃,更是痛上加苦了。貧僧是出家人,救人為本,又念爾是山西遠省孤零客,更何計較。我想這孫兵部乃龐太師的女婿,二人相濟為惡,更有王欽若等五人,百姓稱之朝中五鬼,亦是大奸大惡之臣。貧僧看你的痛苦直透內心,必然被他藥棍打傷的。這奸臣製造成毒藥棍,傷害人死的已多。”

言罷,引狄青至側室,睡下禪床,將窗門緊閉。又細問狄公子一番,便言:“你今受孫賊毒害了。他用藥棍打爾兩腿,不出三天就腐爛,至七天之內,毒傳五心,縱有名醫妙藥,也難救解的。”

狄青一聞此言,心內一驚,口稱:“大和尚,萬望慈悲,搭救我異鄉難人,感恩德如山也。”這隱修聽了,笑道:“貧僧既入修戒之門,六畜微命尚且惜其所生,何況同生同類之人。你今受此重傷,吾若坐視不救,何用身入修行之域?”當時在架上取出一小葫蘆,倒出兩顆朱丹,一顆調化開教他先吃下,一顆汗後而服。回身又取出草藥三束:一束是善能解毒,一束善能活血,一束善能止痛。

就命小和尚一齊搗爛,用米醋化開,塗搽於兩腿之上。當時狄青越覺痛得昏迷,大叫一聲:“痛殺也!”足一伸一縮,登時昏暈,遍身冷汗滾流不住。此時小和尚也嚇一驚。見他昏迷不醒,大和尚又喚徒弟:“快取油紙,將他被傷處封固,再取被一床,與他蓋好身軀。這一顆丹丸,待他汗止後化開而服。”時天色已晚,小和尚送進齋膳。

又言教場孫兵部見天色已晚,吩咐暫止操演,明日再操。當日五位王爺一齊起駕,孫秀頻頻恭送。

再說林千總回歸署內,心煩不樂,言:“狄青,你具此英雄偉略,何難上取功名。豈知你禍起壁上,幾行字跡險些一命難逃。你今雖得汝南王救了,久聞這奸臣造成藥棍一條,傷人不少,倘或被他用此棍打你,又是難逃一命也。但今未知你走在那方,痛苦怎樣,使吾一心牽掛不安。也罷!且差人去查訪他罷了。”

狄青雖遭藥棍傷害,幸得隱修的妙藥調治。當日內服丹丸,外敷山藥,毒氣盡消。一連過了五六天,其腐爛處已皮光肉實,走動如常。又按:這隱修和尚,實乃濟世善良之輩,調愈了狄公子,尚憐他行走未能如常,且冒不得風。既無財帛相謝,反將公子款留,飧膳之費乃是他的。看來真乃救急扶危為心,不以資財為重之輩。在出家人中如是存心,亦不可多得。狄青在寺中醫治數天,又調服了幾次丹藥,棒傷痊愈。思想:這和尚如此救濟,得他調理痊愈,吾赤手到來,飧膳所供,乃是他的,今日無物酬謝於他,不免將身上血結玉鴛鴦相送與他便了。但又思想:吾七歲時母親對吾言,此物乃三代之傳家寶,外邦進貢一對與朝廷,聖上賜與曾祖。乃雌雄一雙,一隻雌的祖母已交付姑娘,一隻雄的與吾母親收藏。後交於我佩戴,於身邊已有九載,一見鴛鴦如見生身母一般。今日無可奈何,隻得將此寶送與老和尚罷!

主意已定,向腰間解下繡囊,取出玉鴛鴦,但見閃閃霞光從口中吐出。言:“寶物啊!你出產在番邦,曾祖叨先皇惠賜,伴吾佩服多年,今日不想要分離了。但今見此鴛鴦,不覺想起吾的姑姑。幼年時,母親常說,父親有一同胞妹子,似玉如花之美,先帝已選上朝中。父親身為本省總兵,選秀女時難以隱瞞,故將姑娘填冊上名。送進宮中,後來得聽凶信,已歸黃泉,可憐屍柩還在京城,想來也覺令人心酸。想我姑姑,雖則身死,未知雌的鴛鴦存於何處?想來此對鴛鴦好比夫婦一般,前日成雙成對,豈料今朝又歸別人。

正自想念之際,隻見小和尚含笑到來,言稱:“官人,你今患症愈痊了。”狄青曰:“多感你師大恩。”小和尚曰:“你手中弄的什麼東西?”狄青曰:乃血結寶鴛鴦也。隻因思量大和尚活命之恩,怎奈吾並無財物相謝,故將此寶送他,聊表心意。有勞引見。”小和尚微笑曰:“難得你有此良敬之心,去罷。”當下狄青隨著小和尚來至靜房,拜見隱修,言曰:“有蒙活命深恩。”言未了,跪拜於地下。大和尚笑曰:“些小搭救之情,何足言謝。”當下隱修起位,扶挽小英雄。狄青遞上寶鴛鴦,隱修一見此寶,連忙問其緣由。狄青將情曆說明,言:“深沾活命洪恩,無以報答,隻有隨身小物,聊表寸心,伏望勿嫌微薄。請收下,小子心下略安。”隱修聽了,微笑曰:“吾既入戒門,必以方便救濟他人為本,那個要爾酬謝的?況且此物是爾傳家之寶,老僧斷不敢領情。”狄青當時懇切訴說一番,隱修隻得收下。

是日,狄青想身體已如常痊愈了,即要拜辭出寺。隱修曰:

“你患傷雖痊,還未可粗動,且從緩,多歇息兩三天乃可。”狄青曰:“還動不得麼?”隱修曰:“這是孫賊用毒藥汁浸淫棒棍傷,他一心要絕你性命,非用藥快速,不出十天之內,毒氣傳於六腑,則難救矣。今幸安痊,到底兩腿尚弱,且再耐靜數天,服些丹丸,永無後日之患。”狄青聽罷,應諾依命。隱修又吩咐徒弟引他回到禪床安息。再說,隱修平生所愛者,古董玩器之物。如今狄公子做人情,相送得知己,故他滿心喜歡,拿起玉鴛鴦,看弄一番,笑道:“果好一樁寶物也。我想狄青有此奇寶,必非平常人家之子,老僧要問過清楚,才得放心。”當日就將此鴛鴦放裝入香囊裏,還有霞光閃射於外。隱修言:“此物雖是樁寶貝,但他己家傳數代,我怎好領取的?且待他回時吾自有主意。”

又過了三天,乃八月初十,隱修正在禪房閑坐。忽小和尚報說靜山王爺到來。原來靜山王呼延千歲與這隱修和尚時常來往,其是厚交。此一天呼千歲騎馬,八名家丁跟隨來到相國寺門首。隱修忙出迎接,讓至靜堂。參禮畢,遞奉過茗茶。隱修請過千歲金安,王爺也說:“和尚這幾天可有興麼?”隱修曰:“貧僧不晤千歲尊顏十餘天,覺得太寂寞。”王爺言:“和尚既然寂寞,何不討個娘子來陪伴的?”隱修曰:“阿彌陀佛,如此則罪過良深了。”王爺微笑曰:“本藩原與你取笑。”隱修點頭不語。王爺言:“吾倒忘記了。”隱修曰:“千歲忘記什麼?”王爺言:“本藩有丹青一幅,想送與你,不想這次忘懷了,當真記性平常也。”隱修言:“千歲爺為國分憂,記大不記小。貧僧改日到府領賜便了。”王爺四邊一看,隻見禪榻清靜,迥無塵埃,幽雅之極,不覺嗟聲曰:“你修行無憂無慮,好比一活神仙。我等為官,紛繁於政務,實不如你自得逍遙。”隱修曰:“承千歲謬讚。念貧僧在此,無非靠著十方田土供奉三尊聖佛,閑來數卷經書消遣。多蒙王爺抬舉,貧衲得借有光。”

王爺笑曰:“可我說你這光頭卻會說話。今日本藩不往看操,且取棋來與你下幾局罷。”隱修取出香囊,由內拿出棋子。王爺偶然看見袋中有一隻玉鴛鴦,霞光四射,帶笑把頭一搖,言:“你這和尚果是個雅客。這玉鴛鴦是件很有趣的東西,但非民間所有之物,那一位老爺送你的?”隱修微笑曰:“千歲爺,實乃民間之物,隻可惜雌雄不得成雙。”王爺曰:“是了!倘得雌的,配成一對,就價值連城了,可以上進得朝廷的。不知你花多少銀子買下得來。”隱修笑曰:“不用銀子的。隻因貧僧醫痊一人,他送吾作謝禮的。”王爺曰:“你這光頭,倒也得此便宜奇貨。”當時王爺放下這玉鴛鴦,隱修已將棋子排開,擺下對坐交椅。即桌麵上是棋盤,棋子是象牙造成。不知二人下棋之後。狄公子如何拜別老和尚,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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