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緊握著自己的手、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的男人。那男人見高天的臉上多少有些驚訝,忽然笑了,他的嘴巴張得很大,甚至露出了暗紅色的牙齦,他指著其中一顆看起來有些發青的牙齒說:“看看這個,你不記得了?這是你一拳給我打掉的。”高天的記憶好像嘩啦一下就被砸開了,他脫口喊道:“小五!”那男人就呲著被煙垢熏得發黃的牙齒,握著高天的手,親熱得幾乎失語,隻會一個勁兒重複著一句話:“真是太巧了,咋就能在這兒遇到你呢?”
小五是高天的小學同學。不但是同學,而且是同桌。小五原本比高天高一級,四年級時,因為出水痘,後來又患了肺炎,斷斷續續耽誤了不少功課。隻好休學一年。第二年,進了高天的班級。小五家裏三個姐姐,從小就是三千寵愛在一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班級裏,仗著自己比同學大一歲,又長得敦實,常常惹事生非。大多同學都忍氣吞聲,對他敬而遠之。高天卻無論如何也避不開。他倆是同桌。
高天的學習成績在年級是數一數二的,而小五雖然休學一年,成績卻仍然不能讓人滿意。為了幫助這個落後學生,老師特意把高天和他安排在一起。希望高天能一幫一,帶動小五把成績追上來。這樣的安排可謂是煞費苦心,卻有些一廂情願的拉郎配。高天心裏有些不大情願,作為一個好學生,老師的話他還是比較重視的。所以,一開始,他還是比較主動地和小五交流。小五卻毫不領情。小五對這個麵色白淨多少有些女生氣的家夥,沒有一絲好感。特別是高天自以為是一副救世主的模樣,更讓小五對他充滿了厭惡感。少年的心中,很容易就把這樣的做派理解為對老師的順從,甚至是對老師的溜須拍馬。他的排斥在第一次老師讓高天給他講解數學題時就表露無疑。雖然,他耐著性子聽完了,還表示聽懂了。但是,第二天他的數學作業居然沒有做對一道題。
老師自然要了解情況。小五說,高天沒有說清楚就走了。高天氣憤難忍,為自己辯解後,主動提出,自己精力有限,不善講解,不能幫助同學。老師看出其中端倪,一時不好勉強,便找了學習委員和小五結對子。學習委員是個女生,個頭不高,高天和小五便沒有調換座位。少年的心是微妙的。老話說,一物降一物,女學習委員居然把小五管得服服帖帖的。小五的數學成績慢慢也有了提高,一次測驗,竟然得了85分。老師特意在課堂上提出表揚,讓小五很是激動了一陣子。下課後,他在班裏得意地宣稱:“這就叫水平。人還是我這個人。有的人就能把朽木雕成器,有的人反過來,能把器當成朽木。這叫啥?有眼無珠!”小五的奚落高天聽在耳中,他的耳鼓突突作響,他甚至都能感覺到火苗在心中噌噌往上竄。但是,他忍住了。他不想和一個他打心眼兒裏看不上的人費口舌。高天的忍氣吞聲讓小五越發看不起,他變本加厲,動嘴沒有效果,索性動了手。一次放學後,他趁高天去廁所,居然把高天的書推到地上。值日的同學剛拖過地,濕漉漉的,高天的書本被沾濕了,他的數學本上,墨漬斑斑,書皮上沾染了泥漿,擦拭不掉。高天回來後,忍無可忍,掄起拳頭砸過去。小五措手不及,前門牙被打掉了,他吐掉帶血的牙齒,和高天扭作一團。
高天的父親是個地質工程師,行跡不定。高天和母親跟著父親輾轉於很多城市,高天話不多,個性卻很要強。雖然父親的工作性質讓他的學業受了不少影響,他的成績卻一直很拔尖。這讓父親頗為自得。知道兒子在學校打了人,他不像大多數家長那樣驚慌失措,他很鎮定地詢問了事情經過。爾後,到了學校,聽老師的處理意見。賠償這一項高天的父親沒有任何異議。小五的父母雖然護犢心切,可小五在家發了話,不允許家裏人找高天家長生事,他揚言:“這是我和高天的個人恩怨,你們要是插手,我沒有臉麵,怎麼在學校呆下去?”兒子的態度,讓小五父母也隻好接受了老師的調解,由高天父親賠償了醫藥費了事。
高天父親回家後,和高天很認真地進行了一次男人之間的對話。高天到現在還記得父親對他說的話:“兒子,你是個男子漢,男子漢就不能軟弱。要說小夥子不打架不成器,但是,打架不能盲目。你要記住,”這段理論,高天琢磨了很久,才隨著自己的成長慢慢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而在當時,他很是為此苦惱了一陣。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有意義”三字,他幾乎想了大半個少年。高天不久就隨著父親離開了小城,一路輾轉,最後在青城市安居。後來,他考上大學,按部就班地工作結婚生子,看起來風調雨順。
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在青城市遇到了小五,高天很意外。盡管在這裏遇到了老同學,但是,多年沒有聯係,以前也無多少淵源,兩個人的敘舊,小五的話能引起高天興趣的並不多。“你現在在哪兒工作?家裏人還好吧?”出於禮貌,高天客套地問。小五卻沒有看出高天的應付,他沉浸在他鄉遇故交的喜悅中。“我比不上你,一直不愛學習。後來到我爸單位當了爐前工,工資不少,可我受不了那份苦,就考了車本,給人開車呢。”小五問到高天的境況,高天雖然輕描淡寫,卻有一種藏不住的優越。“我在天宇,混口飯吃。”說著,遞上了自己的名片。年過三十,人就現實或是理智起來。尤其是同學、男人之間見麵,彼此的金礦多少還是有些較量的成分。“你在天宇?”小五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這麼巧?你們公司有個曾可心?那小丫頭厲害,挺闖莽,我們老板也拿她一點轍兒沒有。20萬,一分不少。在你們公司也震了吧?”
高天本不打算談論這個話題,但小五話說到這兒,他心裏忽然有個疑問想尋找個答案。他佯作隨意地問:“你們老板和曾可心認識吧?這筆錢結算得這麼利索。”小五一擺手,“不認識。那丫頭就跟電影似的,一下子就擋在車前,把我嚇得猛踩刹車。她一點兒也不害怕,不慌不忙和我們老板論理,我聽著也一愣一愣的。這麼些年,我還沒見過哪個人敢跟我們老板叫號的。偏就有這麼個不怕的。當然,我們老板也不是怕事,他和曾可心她爸認識,具體我也不清楚,我們老板挺想讓那丫頭來我們公司,不過,被一口拒絕了。那丫頭,真是不一般啊。”
小五越說越激動,高天麵色平靜,心裏卻已是狂濤駭浪。他和大多數人一樣,以為曾可心不過是靠著女孩子特有的優勢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性別的資源優勢,才有了所謂的成績。見多了這樣的遊戲規則,很多事情人就習慣性地想當然。此刻,他是被小五這些話震動了。但這樣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對於男人尤其是一個曾經跌到低穀的男人來說,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是他最迫切的當務之急。兒女情長的某些情緒是奢侈的,男人的舞台是事業,沒有事業的男人就沒有自己的人生舞台。
高天此刻的心裏,隱隱有了一個計劃,這個計劃和曾可心有關。他不動聲色地留下了小五的手機號碼,小五是他整個計劃裏不可缺少的角色,甚至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而在可能的未來,他對於高天的事業來說,也是最不能缺少的。